虚阁网 > 关雅 > 藏心男子 | 上页 下页


  半晌,她才意识到他竟拒绝别人的好意。真是好心没好报!明明是个小儿科,偏又摆出一副不肯认账的嘴脸。

  李富凯搭乘电梯直上十五楼,跨进气派非凡的办公室,笔直朝右端的休息室走去。

  他关上门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打开衣橱柜,拿出清爽的棉衫,快速扯掉身上爷爷那套二十年前的旧西装。台湾似闷炉的气候教他无法领教,又湿闷、又燠热,穿件西装走在街上,无异于披了一件厚棉袄走在吐鲁番洼地的热沙上,可得花他一个月以上的时间才能适应这股暑气,等到他才刚适应亚热带的气候,又得飞回属温带气候的瑞士。每年走这么一回,体温调节中枢不失灵、罢工才有鬼。

  这时自动门忽地大开,走进一位头发花白、面带威仪的老人。

  他很瘦,一身的傲骨在略微松弛的皮肤上更显苍劲,虽然走起路来步履安稳、不似上了年纪该有的危颠,然而骨瘦如材的手中仍拄着一根木杖,掌中紧握的是一只翠玉雕琢而成的坐卧麒麟。

  “倦鸟终于知返了!”李介磊表面上不提欢迎词,心底却充满了无限的欣慰。

  李富凯闷不作声,径自低下头紧系网球鞋带,抄起提袋及网球拍,直起矫健的身躯后,转身就要离开。

  “等一下,我们爷孙俩谈个十分钟吧!”

  “好,快一点。我在圆山还有个饭局,已经迟了五分钟。”李富凯手一松,任提袋自由落地。

  “站着说话挺累人的,何不坐下?”老人自行坐入沙发,目光锐利地打量孙子。

  李富凯依然故我地站着,眸中的敌意已退去,但右手仍挥着球拍,左手还不时以修长的手指调整拍网。“有话不妨直说。”

  “你回来也三天了,各楼面及部门都该巡视过了吧?”

  “差不多。”他没精打彩地应了一句。

  “给我一些意见吧!我打算今年让你掌舵,按部就班地调整总是比一夕遽变来得有效,又能安抚人心。”

  “调整?”李富凯怀疑似地挑起一眉,不敢苟同地说:“我看机会渺茫。”

  “你说吧!算我命令你,李总!我知道你骂人的道行不差,不用跟我这老头客气,尽管使出你的看家本领。你就开骂吧!”老人端起架子强迫道。

  “是你说的?”

  “我说的就算数,难得你也有这么温吞的时候。”

  李富凯双肩耸了一下,大有未尝不可的意味。“迂!”

  老人话带轻蔑的问:“就这么一个字?”

  “没错!就这么个‘迂’字便可轻耐易举地拖垮你的一世英名。”李富凯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想想看!一个迂叟顶了一个迂腐的脑袋,拖着迂拙的步伐,走在迂回的道儿上,满口不切实际地大放迂见,真是迂得一塌胡涂!”

  “绕口令啊!你把我迂昏头了!第二项?”老人吹胡子瞪眼地命令道。

  李富凯边说边用网球拍敲着大腿。“老态龙钟。”

  “一不做二不休,要就给我解释清楚点!”李介磊不满孙子拐弯抹角。

  “什么时代了还迷信数字游戏,把行政部门和高阶管理单位隔了六、七层远,光是沟通及监督上就有鸿沟。明摆各阶单位分授其职,偏偏‘冬烘集团董事会’又死命要插一脚,小从一个芝麻绿豆般的食堂菜单,大至一个分区经理的任用权都要搅局,简直莫名其妙!他们之中有人干过庖丁或店小二吗?”他怏然不悦,扭头直视老人的双眸。“有关参石重机亚洲分区经理空缺一职,我早在一个月前就在电话线上跟董事会做口头报告说明,公文也已签发回公司,为何迟至今日还没发布公文?只因潘经理是女流之辈吗?若在西方国家,我们早就会因性别歧视而吃上官司,还真是谢天谢地哩!你该劝劝那些董事,让管理阶层放手一博,才能坐收充分授权后的成果。”

  “好!一个月内调整办公室,潘经理走马上任,董事会那儿由我出面交涉。那第二项呢?”

  “我一并解决,省得换气噎着自己!”李富凯说着也跌坐进沙发内,二郎腿一跷,晃来晃去。“这栋大楼只有区区十五层,内部文件往来却还是用电传,无异于大开水龙头──浪费!空放一个完善的电脑周边系统室,却不知道要用它们来传递内外部资讯,简直就是落伍!”

  “第二,我看过会计师的账本。这五年来所提列的公关费用,简直高得离了谱。若说应酬不可缺的话,我已请人列了张明细,放在你桌上了,都是去年请人去花天酒地的收据影本,谈成率不到百分之十。时代已经在变了!好的没把持住,恶习倒不改,你白花了那些冤枉钱;我们应该设一个合理的上限,当然啦!若是由你那个冬烘集团开会决定的话,那个上限就一定是个‘天文数字’,大概可筑一条云梯直通玉皇大帝的天庭了!”他夸张地举起双手朝天一捧,人便站起身。

  “第三,我向采购部的经理要来各子母公司的估价单及评估报告表,一瞧却发现了一个该怪不怪的怪事。好像大伙都知道了,而我这个空降部队却在大惊小怪、蜀犬吠日似的。”

  “什么怪事?”

  “他说:‘报告总经理,这习以为常了。五年来都只做表面功夫,跟哪一家公司采购的决定权,还是在董事会手里。’我就问:‘为何迟至今日没向上报告?’他回答:‘回总经理的话,那批董事若怪罪下来,我可担待不起。’所以我就告诉他:‘那么你就得担待起我的怪罪了。’顺便报告李董您一声,我亲手乾炒一盘鱿鱼犒赏他了,原因是他知情不报、怠忽职守。”

  “他是包董事的孙子啊!”李介磊皱了皱眉。

  “他是包青天的孙子我照样请他走路!”李富凯冷冷地道:“那些回扣不是坐地分赃、中饱私囊,就是有人挂参石的名去卖人情。所以我说要改很难,除非他们一个个‘入土为安’。积习难改,我更是无能为力!”

  “总不能把他们一个个捉来活埋吧!”李介磊笑着说。

  “那是你的事,我管不着。你请我回来是要整饬公司的,我只管好我分内的事,所以你爱东拉西扯的跟人套交情,把‘参石’毁成‘一石’也无关我痛痒。”他双手撑在颈项后,满口不在乎的说着。

  李介磊笑意盎然地看着坐在身旁的孙子,也不表任何意见。“苏黎士那边情况如何?”

  “再好不过,有克霖顶着。”

  “他稳吗?”

  “当然稳,走起路来至少不会摔一蛟。”他意有所指的贬道。

  “尽管你把他们批评得一无是处,但董事们及高阶主管都纷纷称赞你,说你够称头。”李介磊拣了些甜头想安抚孙子,怎科他一点都不领情。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他们还真会见风转舵,”李富凯脸上泛起讽刺的线条,嘲弄地道:“叫他们省点力,免得没力气爬进称头的棺材里。”

  “你这目中无人的小子,把我也骂进去了?你还真会损人。”尽管李介磊语带谴责,但那股笑意却是直浮嘴角。

  “没那回事!”李富凯矢口否认。“抱歉我说过火了。十分钟早过,你到底想谈什么?如果是相亲的话,那就甭谈了,我没兴趣。”

  李介磊强抑下失望的表情。“没的事,只想劝你搬回天母住,你那些姑妈们也想再看看你。”

  “我觉得新店老宅比较保险。”

  “那里一路行来的交通情况很不顺畅,又没人照应你──”

  “但空气新鲜、绿意盎然,没有一堆吱吱喳喳的女人的叨念声,而且天母在北,新店在南,南北对峙,距离甚远,是再好不过的方位。”李富凯强词夺理地大发谬论。

  “那我派些仆人给你。”

  “请他们伺候阎罗王去!”

  “我弄一辆跑车给你开,porsche986如何?”

  “在台北开porsche?我开到海里还过瘾些。”

  “那benz呢?或bmw?”

  “我不开车。”

  “外加司机?”

  “叫他去死!”

  “你莫名其妙!”

  “对极了!”李富凯黑眉一耸,薄唇一咧,露出白森森的牙,一副挑衅样,接着脚跟一转,就跨开长腿要走出去。

  “我叫老戴送你一程。”

  “我又不是上西天,多此一举。”修长的人影就消失在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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