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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慕淮把才刚点燃的烟干脆踩熄在脚底,所讲出来的话,也比较直率了。

  “好。不管你听的是哪个版本,至少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我父亲在殷以淮廿四岁时终于找到他,那时他母亲刚过世,他只是个刚出社会的小小助理工程师,我父亲觉得愧对他,于是带他回台北。”

  他顿了顿,再说:

  “从来不曾见过面的兄弟姊妹忽然相认,你不能要求我们立刻兄友弟恭。而我们逐渐也发觉在以淮冷漠的面具下,其实有更多的恨——恨我母亲当年如此对待他们母子,甚至连我们一同恨进去了。”

  语瞳静静听着,插不上半句话。恨?是的,就算不是恨,任何人也能清楚地发现以淮对殷家人的那种嘲讽与不屑;可是异地而处,换成她是以淮,换成慕淮是以淮,没有人能有忍怒不言的涵养呵!

  “我家的麻烦事,我想你也不见得有兴趣听,我唯一想告诉你的是,”慕淮的眸子在夜中更显深沉,像两口看不见底的深井。

  “以淮长年待在国外,然而每次回台北,他总带走一样东西。第一次,我父亲给了他IMP,美国的总监位置;第二次,台北的广告公司挂了他的名;第三次,也就是我父亲过世的那一次,他分到了我父亲的遗产;这回,我父亲走了,他不能再从殷家带走任何东西,于是我怕他想带的是……”

  语瞳不由自主地抬起视线,等着慕淮说下去。慕淮定定地看她一眼,缓缓吐出一个字:

  “你。”

  语瞳又惊奇又骇异,脑子里乱纷纷,本能扬高了声调:

  “你——怎么会这样想?!”

  “这是非常简单的联想。”他凝视着语瞳,眼里有着撒不去的阴影。“财富地位他全都有了,而且再不能从我们手中得到更多。然而他知道我喜欢你、在意你,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利用你来打击我。”

  语瞳微张着嘴,思绪一片混乱!头一个掠过她脑海的,竟是下午以淮称赞她的那番话——对她几乎是剖心置腹的谈心,这些会只是计谋、是他铺好的一张网?

  不!在她内心深处,她竟不愿去相信。她喊了出来;

  “别把殷以淮说得那么可怕!别因为你们之间的恩怨,就把他定了罪!”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

  “我没有刻意毁谤他,也没有定他的罪。事实上在没有证实以前,这一切当然可能只是我的猜测,只是……”

  他走到语瞳面前,突如其来地把她拥入怀中,那么地紧,似乎怕他一放手语瞳就不见了似的。

  “我太在乎你。所以我不能容许任何可能,你懂吗?我绝不会让这种事有机会发生。”

  慕淮语气中流露的认真与情感,是语瞳从不曾在他身上发现的,她因此而屏息了,心里陡地漫起一种感动;她说不出话来,只是任凭他强而有力的臂膀紧拥着她。

  “也许是我自私,也许是我多虑,”他轻轻拉开她,深深望进她的眼。“但是我不敢想像,万一事情真的如我所猜测,会是怎样不可收拾的一种结果。所以语瞳,”他咬咬牙。“答应我,离以淮远一点!”

  她讶异怔住,有些不敢置信。她从来没想过慕淮对她的感情会这么深;一向慕淮对她表现得理智,甚至保持着距离,而他现在的这几句话,却让她满怀感动,想掉眼泪。

  语瞳不语,只是直接投入他怀中,算是答案。似乎理当是这样的,她先认识的是慕淮,她先接受的是慕淮,在他们之间不该有别人介入,不管慕淮的顾虑对还是多余,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是应该答应慕淮的请求。

  至于下午对以淮所产生的那些奇奇怪怪的感觉呢?语瞳在慕淮的胸口轻轻摇头,摇掉了那个名字。

  失眠的困扰搞乱了语瞳的作息,幽邃无底的记忆将她从沉睡的遗忘中狠狠拉起,剖开她的心门严厉烤问她,不放她逃。

  好端端睡在床上,也会想起以淮;翻了个身面向墙壁,记起很多事——贴心的殷慕淮,令人迷眩的殷以淮。

  语瞳重新翻过身,平躺在床上,便再也睡不着。

  早上,语瞳拖着睡眠不足的躯壳去上班,尚未打开电源的电脑萤幕映出她一双惺忪的眼。她开始写她最拿手的企划书。搞不懂为什么爱情不能像排版面,按部就班安排好?

  她躲着殷以淮。算是刻意吧?他打过电话来,被她三两句打发掉。以淮不是一般男人,他倨傲如此,只要一次受到语瞳的这种待遇,就不会自讨没趣再来试第二次。

  她应慕淮的要求避开以淮,但却掩盖不去自己心里已经长成的某种感觉;也许她可以否认,但以淮始终吸引着她——以他傲慢待人的方式,以他嘲讽疏离的方式,以他阴郁冷漠的方式,以他昙花一现展露温柔的方式,让她沉入漩涡无法脱身。

  慕淮无疑是个好对象,毋庸置疑的。他年轻多金、温文儒雅、体贴理智,没有女人能否定他完美的条件;而以淮,却是那种即使他有一百个缺点,你还是无法自制地被他吸引的那种男人……

  她上网路,不由自主地找寻更多关于伊露瑟拉——那个小岛——适合渡假岛屿的资料。

  葛雷格城,遍植凤梨,十二月的强卡努庆典,一个缘自当年非洲奴隶的假期,终于自由的假期……

  自由自在的庆典,自由自在的岛……似乎在那座岛上,人终于能顺遂自己心意地惬意生活。

  她用印表机印出一张岛上凤梨节的图片,阳光、蓝天、自在欢乐的人……然后用硬纸板裁出一个相框,放在电脑旁。

  “语瞳,交钱!”

  而雅忽然在她身后出现,手心向上,理直气壮地向语瞳要钱。语瞳的视线从伊露瑟拉中拉回来,不解地看着而雅——

  “你忘啦?上次说好周休二日找地方去渡假的呀!北海岸的饭店都订好了,一人两仟八,交钱来。”

  渡假?好像有那么一回事。语瞳翻翻皮包,早上刚巧放了三仟块进去,全部掏出来给而雅。

  “收钱找钱,烦死了!”而雅翻着皮包找零钞,抱怨着。“殷以淮殷慕淮临时都说要去,连带就多了一堆女生也要去,累死我了!”

  语瞳一楞!

  “他们都要去?”

  “是啊。”而雅朝她眨眨眼笑笑,跟着就去向其他同事收钱了。

  语瞳懂得而雅眨眼的意思——殷以淮,而雅的偶像。

  以淮要去,慕淮也要去,到时说不定搞得一团乱。她要躲以淮,是不是不要去算了?

  正思考着,背后有人说话——

  “咦?而雅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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