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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距离费琦只有几格橱窗的斐丽,贴着婴儿用品店的橱窗,正对着一件件可爱的炒炒装和婴儿用品发着愣。

  “阿丽!你是哈丽吧。”一个黝黑魁梧,蓄着小平头,脚上跋着一双凉鞋,肩膀上扛着一个小男孩的男人,隔着橱窗,在店里对斐丽热络地喊着。

  阿丽,这是一个距离她已经好遥远、好遥远的名字。

  只有一个人从小就喜欢这么叫她,而且每一次,都放意把阿丽喊得像小狗的名字“哈丽”,把她气得脸红脖子粗地取乐。

  “阿烈。”斐丽用灿烂的笑容彩绘自己黯淡的落寞,她怎么可以在这个男人的面前,让自己看起来不快乐、不光彩?

  “都十几年不见了,你还是老样子。”阿烈说。

  还是老样子?我为了理想,离乡背井十几年,现在看起来,竟然还是老样子?

  难道他没看出我的神采?他没看出我的优渥?他没看出我的美丽?他没看出我的不同吗?

  斐丽十分受挫。她忽然觉得,这些日子以来,自己不知道为了什么而活。

  “你搬来台北了?”她强迫自己,要坚持着角度最迷人的微笑。

  “没有,我在高雄老家开了一间工作室,帮一些智障或失聪的孩子,制造些特殊的书桌或家具。总而言之,还是做着没出息的工作。”他爽朗地说着,很快乐的样子。

  ——原来,从前说的话他都还记得。

  斐丽将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的脸,转向阿烈肩膀上的小男孩。

  “这是你的小孩吗?”

  “是啊,老二都快出生了。小勋,叫阿丽阿姨!”男人用粗壮的双手,摇晃着肩膀上小男孩的小手。

  “阿丽阿姨。”小男孩并不怕生,灵活而大方。炯炯有神的眼睛,像极了他的爸爸。

  ——将来,他也会长成一个结实魁梧的大男孩吧,他应该也会像当年他的父亲一样,慷慨地挺出他的胸膛和生命,来保护他所爱的女孩吧。

  那一年,斐丽刚满十八岁,即将入伍的阿烈为了她,和眷村里的几个不良少年,大打出手。几个混混合力将他打得遍体鳞伤,直到巡逻的警察发现了,所有的人才一哄而散。

  那一晚,浑身是伤的阿烈没有回家,斐丽陪着他,到荒废的旧木屋里止血里伤。

  残破的木屋,有着浓浓的湿霉味,屋顶上的几片木板,不抵岁月摧残,早就腐裂败坏,蚀了个大洞。

  那一夜,星光灿烂。那一方在他们头顶上镂空的洞,刚好为这个特别的夜,镶进了繁星和月牙;刚好为两个年轻的、青涩的、纠缠的躯体,覆上了温柔的月纱。

  “阿烈,如果我怀孕了,怎么办?”斐丽的头枕在阿烈的臂上。

  她只是打趣的问,其实,心理没有一点害怕。因为她很清楚,如果现在真的怀孕了,自己会怎么处理。毕竟她还年轻,能翱翔的天空还很大,她绝不会让一个意外的孩子,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我们就结婚啊,接着再生第二个和第三个小孩。最好老大是男孩,可以保护妹妹。”阿烈的计划十分周详,他也是不怕的。

  “那你想要成为一个艺术家的梦想呢?如果孩子生下来了,我们就要开始为五斗米折腰,别说要扬名国际,将来就连上台北去大展身手的机会都渺茫了。”斐丽用手托起自己的头,月光下,她年轻的眸子里,闪动着僮憬未来的光采。

  “谁说我想成名?谁说我要离开家?将来,我只想当个快乐的木匠,为懂得我、需要我的人,制造最好的工艺品和家具。”

  “你怎么可以就这么没出息!”

  那一晚的月亮,并不圆满。现在回想起来,却是斐丽这一生见过最美丽的月光。

  “阿烈,你看这个是不是杂志上报导的那种吸奶器呀?”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握着一个新型的吸奶器向他们走近。

  “小玟,这是从小和我一块儿长大的阿丽。”阿烈一手扶住孩子,一手拉着妻子。

  “啊,我在杂志上看过你,阿烈说你本人更漂亮,一点也没错。”

  随意圈着马尾的小玟,衣着朴实,脂粉末施,一脸善意的微笑。

  ——她一定是个懂得阿烈的女人吧。

  面对他们豪子的质朴和和乐,斐丽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美丽是一种俗气和负担。

  “我和我先生的公司就在附近,过来坐坐,好吗?”斐丽指向前方,那一栋二十二层高,金光闪耀的大楼。在这一栋智能型的大楼里,成为国内数一数二模特儿经纪公司的老板娘,是她这几年来的成就之一。

  “不了,买到这个东西,上台北的任务也达成了,我们要连夜开车回高雄。明天还有活儿要干呢,谢谢。”阿烈说。

  ——他竟然为了妻子的一个吸奶器,全家动员,绕过半个台湾?

  隔着几个店面,站在猫咪精品店前的费琦,赫然看见隔着几个店面,呆立在橱窗前的斐丽。

  “那是你的朋友吗?”费琦走近,推了推杵在原地,目送着阿烈一家人远走的斐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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