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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这一草一木,一山一水,一人一貂,都画得细致灵动,极尽神韵。梦无痕望着画轴,隐有熟悉之感。

  “这画风,我似是在哪里见过。”他抬眸道。

  “是风宴子画的。”慕容华衣媚然一笑。

  风宴子是武林中的一代怪杰,琴棋书画,武功机关都有涉猎。其中又以书画为最,然为人孤僻,所以他的墨宝,世人往往难得一见。

  两年前,因机缘巧合,她在燕山救了身中蛇毒的风宴子,并将他带回绝命门修养。于是风宴子为昕儿画下这卷画轴,一来回报她相救之情,二来也是真真喜欢这灵秀的少年。

  只是风宴子即便再出名,失忆后的梦无痕只怕也是不记得了。而她给他看这幅画的目的,本也不是为了什么风宴子。

  “无痕,以后你若见了这画中少年,可会认得?”她望着他的眼睛,正色道。

  梦无痕点了点头。

  “那么——”慕容华衣沉睫,道,“如果那天我不在了,请你好好照顾他,可以吗?”

  “你在说什么?”梦无痕蹙眉。

  什么叫那天她不在了?这语焉不详的话,听得他心里很不舒服。

  “你只要记得我今天的话就可以了。”慕容华衣淡淡地道。

  “我不明白。”

  慕容华衣嫣然一笑。然而这笑容看在梦无痕眼里,却觉得泛着丝丝的冷。

  只听她柔声接道,“无痕,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你在我身边一年了,还看不出我是做什么买卖的?像我这种人,手里不知染了多少血,也不知哪天就悄无声息地去了。杀手本不该有感情,也不该有牵挂,可惜我却——”

  “华衣!”伸手覆住那双纤白的柔荑,掌心的冰凉令他心头抽了一下。怜惜地望着她,梦无痕道,“我不管你做的是什么买卖,也不管你手里染了多少血。我只知道你曾经答应过,要永远和我在一起。”

  盯着她琉璃般美丽的眸子,他一字一字地道,“你不可以失约,绝对不可以。”

  “我……”慕容华衣怔住了,心头一阵乱过一阵,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还有——”梦无痕微微一笑,轻道,“你自己的弟弟,自己去照顾。别妄想托付给别人。我对照顾孩子,一点兴趣都没有。”

  “梦无痕!”一把甩开他的手,慕容华衣咬牙切齿地叫。

  溢出一阵朗笑,却在对上她恶狠狠的目光时,搂过她柔软的身子,低柔地道,“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才能好好地照顾昕儿,好好地——陪在我身边。”

  浅蓝的纸笺,在纤白的素手间化为灰飞,纸笺散在风里,不留一丝痕迹。

  纸笺上的密令,却已牢牢地印在慕容华衣眼底心头。

  “一月之内,震远将军莫云飞,死。”

  短短十二个字,是朱砂写就,由燕王府特别训练的信鸽送来。这是朱棣又一个密令。

  莫云飞,建文帝朱允炆手下最骁勇善战的一员猛将,当年追随太祖皇帝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而今虽然年过六旬,但其人在朝中的声望,行军布阵的韬略,却依然是朱棣登基称帝的一大阻碍。

  朱棣正式与朝廷翻脸后,连连攻克诸多郡县,挥师直指南京。朱允炆大惊之下,派莫云飞披挂出征,镇压叛乱。自莫云飞领兵以来,战势胶着不下,令朱棣大动肝火。

  慕容华衣明白,莫云飞一定要死,他一日不死,朱棣称帝的野心就一日不能实现。而双方的战争多持续一天,付出的就是死亡与鲜血,哀恸与泪水的代价。所以,他不得不死,所以,她必须去杀了他。

  慕容华衣轻轻叹息,她注定是逃不开这是非圈子。绝命门本是她义父借由朱棣的势力所创立,是为他铲除异己的工具,这些年她接任门主,绝命门在江湖中声名日盛,却依然要为朱棣卖命,这是她无力挣脱的命运,除非……除非有一天,绝命门不再存在了,否则,她永远无法解脱。

  苦涩地一笑,她无限眷恋地望向那月白色的小楼,那里有她今生最割舍不下的情感。心,痛得厉害。她明白,这一去,也许今生就再也见不到那清雅的容颜,那温暖的笑容。

  莫云飞不是寻常人,且不说他众多武艺高强的护卫,就是他自己,也曾拜在唐门一代奇才柳顷砚门下,一身刀法毒术不容小觑。对付这样一个人,她着实一点自信都没有。

  再望一眼清雅的小楼,小楼的灯还亮着。慕容华衣徘徊着,犹豫地问着自己,要不要再见他一面,要不要再于他说上几句话,要不要再多看他一眼?终于,她还是忍不住进了小楼,走上那雕花木梯。

  她看见了那道纯白的门帘,门帘中散发着昏黄的光晕,温暖而柔和。但就在她踏上最后一级楼梯的一瞬,灯蓦然灭了,温暖柔和的光晕不再,独留一片黑暗。

  慕容华衣怔怔地立于黑暗之中,良久良久。他该是睡了吧,她苦笑一声,终是默默地下了楼。

  罢了,相见不如不见。

  东风起,桃花舞,落红无数,散落在慕容华衣的发上,眉梢,衣褶。

  红色的,是花,是雨,还是泪?

  刀光,鲜血,惨号,清晰地回荡在慕容华衣的眼底耳畔。她强撑着重伤的身体,伏卧在马上,任血浸湿马鞍,染红鬃毛。

  那噩梦一般的搏杀依然历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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