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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其实……你母亲正害着病呢!她——”

  “是朋友,你就不要提!”严忍冬强硬地打断他,目光霎时冒火。

  “忍冬,”黎振熙依旧不放弃,“她最近几乎不太能下榻——”

  那个害死文雪霞的女人!

  那个从小对自己儿子都不假辞色的女人!

  这世上若有哪个人,他一辈子都不想再见,若有哪个字眼,他一辈子都不想听到,就是他母亲。

  就像猛然被踩到痛处的狮子,一个字眼便能勾起他所有的新仇旧恨、所有痛楚的回忆,暴怒的严忍冬浑身迸发骇人的气势,碰地推翻板凳,站起身。

  “我走了,这些酒钱全都记在我的帐上!”扔下这句话,严忍冬大踏步地朝门口离开。

  “忍冬!她毕竟是你的母亲——”黎振熙站起身朝严忍冬的背影大吼,“严忍冬——”

  然而,这些话丝毫无法停下他的脚步,严忍冬就这样快步离开客栈。

  夜色笼罩整个小镇,然而人群依旧川流不息,净往河畔的花街柳巷去。

  那条长巷户户点满大灯笼,有的红艳、有的橙黄,甚至还往枝头上挂,照得整条长巷如光蛇般透亮。

  琴曲随着夜风在街头巷尾飘扬,路上拉皮条的、寻欢买醉的、拉着歌伎游街的,全挤在一团,还有小贩摆出了摊子做生意。

  在夜色下,裴春眠疾奔着,她拚命跑着穿过一个又一个胡同,闪开一个又一个行人,在熙攘的人潮里切出一条路。

  她神色紧绷,脑海里净是黎振熙所说的话语。那是当她把洗澡水都备好,下楼找不到严忍冬时,面色灰败的黎振熙跟她提起的过往。

  他讲到严忍冬是如何地对造访皇帝御书房的文雪霞郡主一见钟情;他们是如何地瞒着众人的耳目,私下交往、互换海誓山盟。

  在交往败露时,庆应王是如何地勃然大怒;严忍冬是如何地目睹自己母亲将在自己不在家时来访的文雪霞逐出府邸;然后又是如何地与母亲断绝了关系。

  之后严忍冬又是如何地被文雪霞拒绝见面;在任务繁忙到无法抽身的一个冬季过后,再次前去庆应王府,却被领到一座墓碑前。

  黎振熙的那句话语沉重地打在裴春眠的心里,“我永远不会忘记当忍冬见到那座墓碑时,他那声凄厉的悲号,以及放声恸哭的身影。”

  春眠的心像被这个故事狠狠撕扯,她一直知道严忍冬必定背负了什么,所以脾气那般暴烈、行为那般过分,活得那么颓废不堪。

  她并不意外严忍冬曾如此深爱一名女子,哀恸逾恒到那女子逝去了三年还不免活得浑浑噩噩,因为她知道严忍冬是个至情至性的人。

  这男子打从一开始便令她看了就觉得心酸,即使只是听着这个故事,她也不经意地为之落泪。

  然而,她还是不能原谅。

  不能原谅严忍冬如此对待自己的母亲、不能原谅严忍冬如此放逐自己、不能原谅严忍冬如此对待这个世界。

  春眠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她知道她是个外人,对严忍冬没有任何置喙的余地,她知道她插手管了下场可能十分凄惨,严忍冬怎会轻易放过渺小卑微的她?

  而且即使她费尽全力,严忍冬很可能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可是她就是无法不管,当她一听黎振熙说完严忍冬的过去,提到严忍冬的母亲病重,她就知道自己不可能不插手。

  胸口满溢的既是酸楚,也是愤怒,那驱策着她丢下手头的活儿冲向夜色里。

  这个时间严忍冬若不是在其他客栈喝酒,想必便是在歌楼妓院里。

  因此,裴春眠就这样凭着自己少年似的外貌,借口要通知兄长母亲病危的消息,寻过一家又一家店。

  歌楼舞榭楼的一间厢房里,严忍冬望着正在唱曲儿的歌伎出神。桌上摆的一瓶白干,只倒过一杯,已是好久没有动静。

  不再那么想狂饮大醉,渐渐能清醒地面对回忆,他该对这个改变谢天谢地吗?严忍冬自嘲地心想。

  不知歌伎唱到第几曲了,他并没有用心在听,本来想在女人怀里忘尽一切,但瞧着歌伎浓艳的脸,他竟莫名地失去欲望。

  那既不是文雪霞清丽绝伦的瓜子脸,也不是裴春眠那令人想掐她脸颊一把的甜憨小圆脸。

  裴春眠?他对自己竟然想到这个名字大吃一惊,眉头顿时蹙紧。

  突然,一阵敲门声打断他的思绪,老鸨隔着门道:“大爷,方便进来一下吗?”

  “进来。”严忍冬不耐地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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