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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数日后。

  尹传雍夫妇替女儿办妥休学一年的手续,带她回瑞士苏黎世。

  沈似峰也下葬了——葬在尹似霓的墓畔。

  事实上,当年尹似霓吐血抽搐,紧抓住尹夫人双手吼出真相时,断气前最后一句话竟是:“如果有那么一天……把我和哥哥葬在一起!”

  为什么?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是她已经神识狂乱得胡言乱语了?还是她真的如此盼望?也许,她对他,是一种复杂得不为任何人所能了解的情感——也许连她自己亦不了解?!

  而他对她呢?

  夏去秋来,秋凋冬临……尹汐池在家静养已近半年。初时,偶尔仍会陷入歇斯底里的崩溃状态,哭叫着要自杀,后来慢慢的就不再如此。

  时间在她身上毕竟起了作用;时间毕竟令她逐渐想通,不再认为自己体内充满罪恶污秽的血;不再认为自己的存在是一种羞耻的错误;不再一心要追随可怜的生母、可恶的生父于九泉之下……她状态越来越稳定,神情越来越平静,却始终沉默。

  尹传雍夫妇与邪犰宽慰不已,但选择继续静观,从没给过她任何一点压力。

  让她用自己的方式、步调,由那场噩梦中复苏过来吧!

  这天,尹汐池首次到墓园去。

  怔怔伫立在亲生父母的双冢前,她的反应非常平和,只是间或拭拭眼角的泪雾。也不晓得她在想什么,但始终没激动哭泣。

  邪犰站在她身后远处,静静看着。想起从前的她,鸡毛蒜皮小事也可以哭个唏哩哗啦、天崩地裂似的……从前的她!

  他转移视线,盯向墓碑上那两个名字。沈似峰、尹似霓……其实,从第一眼看见那身世“惨烈”的婴儿开始,邪犰对尹汐池的心态就很复杂;自小到大,沈似峰更像个魅影般缠在他心上……如今,一切总算真正的过去了。

  尹汐池就这样在墓前站了一个早上;当然,有个人也是这样全程奉陪的“罚站”。

  回来吃过饭后,她坐在房间窗前,怔怔眺望天际,就这样望了一个下午;当然,有个人又无法幸免地,必须继续在她身后罚站着……半年多的疏离,终究无法取代二十二年来的熟悉,但邪犰仍不由的突发奇想:他们好像变成完完全全的陌生人了!难道他还得上前“搭讪”,彼此重新认识,重新开始?

  哈!真滑稽!他暗笑。睨着她已然纤瘦如竹的背影,他胸臆冉冉漾起另一股微异的情怀。疏离、熟悉、疏离、熟悉……窗外,飘雪纷纷。

  仿佛正有无数小天使,躲在那云层后面,捧着一篓篓的鹅毛絮,往人间尽情倾倒。是好玩的游戏?是为打发天上无聊日子的恶作剧?或是很认真的在散播祝福与希望?

  不久后,整片草原将覆上一片白皑……大地也换新衣了!

  会不会让一切都换上新的意象?

  会不会?

  苏黎世,暖阳

  她缓缓前行;他缓缓跟在后头。

  过些时候她就能回纽约复学……他忖度。她的情况令人放心,只除了还是不肯说话……似在回应他的心声,她突然停步,回过身来,而且还开口了!

  他有点被这“奇迹”骇着。

  “我知道,”她清晰低语,“你什么都没有做错。”

  啥?他呆怔。霎时竟有种初次听到陌生人说话的感觉……“我也没有怪你或恨你,完全没有,真的。”她垂着头盯着他的鞋尖,似乎他的脚比他的脸好看多了。“只是我真的没有办法再和你在一起了。”

  他一脸震惊的表情。

  “一见到你,我就会想到那件事,永远不能摆脱阴影。”她礼貌而客套的,“所以,请你尊重我的决定,请你让我一个人好好过,请你别再出现在我眼前。对不起。”

  她转身疾去,像后面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在追赶似的。

  他并没追上前,仿佛整个人已经傻住了。

  她已走了好远好远,突然一个不慎,跪跌在地。

  “小尹!”他奔窜上前扶起她。

  先是一朵笑颜,按着是一掏笑语。“虽然好像有点胜之不武,不过,总算整到你啦!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吧?”

  她笑得很开心,眼角却泛着一滴邻光。

  他看楞了。发誓从没见过这么美丽的笑,这么美丽的泪!

  哎哎哎!痞子浑球怎么变得又笨又呆了?她可不习惯啊!没办法,只有——

  偎入他怀里,圈牢他颈项,她踮起脚轻吻……“蜻蜓点水”旋即卷起“惊涛骇浪”!迷眩痴醉间,她发现这人的唇舌还是和从前一样坏哟!唔……她不禁开始怀疑,自己刚才真的有整到他吗?抑或又被多骗一次啦?

  俪影交叠,映在初春的草原上,更增添那绿意的盎然、生命的鲜然!

  连阳光也显得如斯温柔,暖暖披覆大地,散播祝福与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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