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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少……”刘老爷些微不满,要一个丫头来验画已是大为不妥,现在竟然只是要她“看看”就做结论,实在太过轻率。

  影响了谢仲涛心情的人,从来都没有好结果,可怜这位刘老爷死到临头仍不自知,时转运倒真是有些同情起他来。

  谢仲涛摆手,不理会刘老爷,只是盯着时转运,继续问她:“真,还是假?”

  明明已经知道了结果,还要这般戏弄,真的很好玩吗?暗地里叹了一口气,时转运垂下眼帘,凝视画卷片刻,开口道:“假。”

  “一派胡言!”听见时转运的结论,刘老爷拂袖,大声呵斥。

  “刘老爷,你听到了?”谢仲涛满意地点点头,瞥了一眼怒气冲天的刘老爷,“转运她说,是假的。”

  “二少,你——”刘老爷有些气急败坏,“你怎可凭一个无知丫头的妄言,就断定这幅画是假的?”

  “转运说是,肯定就是。”谢仲涛悠悠然地回答。

  “二少何以如此肯定?”对他的笃定,刘老爷怎么也想不通。

  “问得好。”谢仲涛转身坐下,接过茶水,细细啜了一口,冲时转运点点下巴,“转运,你说说,为什么?”

  见刘老爷将惊异的目光投向自己,时转运伸手抚过画卷,低声说道:“因为——这幅临摹周窻的《调琴啜茗图》,是我画的。”

  “怎么可能?”显然不相信,刘老爷伸手指着时转运,“老夫找人鉴别过,画工笔法,确是周窻笔迹,还有画纸质地——怎么可能?”

  “刘老爷——”谢仲涛从旁提醒,“你不要忘记,我谢家经营商货何其多,仅就古玩赝品,全国商号近百,这种东西,你要多少,库房尽管挑选就是。”

  “可是,这么逼真的东西——”还是不死心,不敢相信自己大手笔买来的画居然是临摹的赝品,刘老爷还在垂死挣扎。

  “真品一件,岂能人人尽得?赝品无数,应有尽有,谢家商号能够盈利,不做逼真,怎会有人求购?”慢条斯理地说话,谢仲涛示意时转运将画递给他,出其不意猛然一撕。好端端的一幅画,骤然变为两截。

  “若是刘老爷真这么喜欢周窻的画,我倒是可以赠送。”有几分痛快地看刘老爷面如死灰再也说不出话的样子,谢仲涛伸出手,早有准备的家仆迅速递上一幅画卷。他接过,站起来,走到桌前展开,示意刘老爷观赏,“这是转运两年前临摹周窻的《簪花仕女图卷》,当做是我的赔礼,保证比先前那幅更加逼真。”

  言罢,他将画卷起,放入檀香长盒,递给刘老爷。而后者,连道别都来不及说,就慌慌张张狼狈离去。

  “这种不知分寸的人,下次不必引见!”一张笑脸逐渐冷凝,谢仲涛吩咐家仆。

  “二哥,你可真够狠的。”见识了他“笑面虎”吃人不吐骨头的手段,谢季浪自叹不如。

  “我讨厌他的笑声。”谢仲涛轻嗤一声,简单阐释理由,举步要走,忽然发现视野中少了一个人,“转运呢?”搜索了一遍,众人之中还是不见她的身影,他问谢季浪。

  “方才老爷子差人来叫她,你正在痛快,我不敢打断你的兴致。”谢季浪回答,表明不是自己知情不报,而是事出有因。要怪,也要先怪他逞口舌之快。

  谢仲涛白了他一眼,对他的贫嘴不置可否。目光扫过被他撕成两半落在地面的《调琴啜茗图》,有不知名的东西从他眼中一闪而过,稍纵即逝。

  “时转运?好名字。你爹娘以此为你取名,是希望你人如其名,时来运转吗?”

  华衣少年俯身案几,专注地凝视一尊石佛。对总管带进房的小丫头,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语气中有几分难掩的讥诮。

  “三十两银子,足以买下一个时运不济的时转运。”

  “时转运——”

  “有意思。”不在预期中的回答,倒勾起了他的兴致。华衣少年唤住一旁紧张得想要责骂时转运的总管,转过头,终于正眼看她,“三十两?如此一来,你可是府中价钱最贵的丫头。”

  居高临下的视线逼人,令她感到莫大的压力,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自己没有退缩,倔强地抿紧了唇,与他对视。

  一只手横空伸过来,紧紧捏住她尖削的下巴,生疼得厉害。

  炯炯的目光在她常年因为营养不良的黄瘦脸颊梭巡,精明中犹带几分算计,“康总管,去转告太老爷,这个时转运,我收下了。”

  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好端端地躺在床上,四周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时转运翻身坐起,半倚在床柱上。在黑暗中,愣愣地盯着不远处的烛台发呆。

  从被卖入谢府到与谢仲涛初次相见再到成为他的侍婢,不知不觉间,时光已经匆匆飞逝六年。

  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伺候,尽心周到,由最初的忍耐到而今的习惯,原来,卖身为奴,也不过是如此而已。

  叹了一口气,慢慢下得床来,走到烛台边,打燃火折,烛火摇曳,纸窗上映出她的剪影。

  出神地凝望,一时有些恍惚,似乎回到很久以前,她和娘亲在昏暗的灯火下缝补他人的旧衣,赚取微薄的收入,贴补家用。

  那时候,日子过得清淡凄苦,虽不及锦衣玉食的生活,但父母弟妹俱在,安贫乐道之中,别有温馨自在。

  不像现在呵……

  正在冥想,冷不防被人由身后环住。时转运吓了一大跳,正要呼叫,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接着是低低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是我。”

  神经稍微放松,她转过头,看见的,是谢仲涛半明半暗的脸。

  “二少爷——”她压低了声音,停止挣扎,同时后退一步,想要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

  不料想,谢仲涛紧随她的步伐跟前一步,手中力道不曾放松半分。

  “二少爷——”双手抵上他的胸膛,时转运略微提高声调,语气有些薄怒。

  先后两声称谓的语气大相径庭,前一句,是尊敬;后一句,是警告。

  见她白皙的面庞上染上红晕,明明羞恼不已却又在勉强压抑的模样,谢仲涛终于放开她。

  一得到自由,时转运低垂眼帘,立刻退离三步之遥。

  瞧她如惊弓之鸟的模样,谢仲涛摇摇头,出言调侃:“转运,你胆子是越来越小了。以前我也如此惊吓过你,不见你有如此惶恐。”

  “当初年纪尚小,嬉戏玩闹,情有可原。少爷与奴婢,毕竟是主仆,更何况男女有别,应多加顾虑,以免落人口实。”静默半晌,时转运轻轻开口,如是说道。

  “你是说,以后我不可再如此亲近你?”高深莫测地自上而下看她,不是没有听出她的言下之意,他却故意要装作听不懂。

  秀发如云,亭亭玉立,由他的角度,可以清晰看见她纤长的眼睫在轻轻颤动。

  时转运,当年那个羸弱不堪的小丫头,果然是女大十八变,如雨后荷花一般,映日别样红。

  “奴婢没有这样说过。”时转运辩解,懊恼自己永远比不上他巧舌如簧的口才。

  “有区别吗?”她是没有说过,但是逐字逐句却都是这个意思。

  没有区别,但她却不能如此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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