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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再看他一眼,望入那幽黯的灵魂深处,她什么话都不忍说出口,又不是不明白他的想法,虽然不认同,但除了等他想通,她还能说什么?

  不想为难他,石雪如将眼光调开,“等你。”

  “何苦,你不过是同情。”他不舍地望她一眼,仍是不改初衷。

  石雪如无言地抿着唇,同情?原来他是同情?是自己错认了吗?错把同情当感情了,可笑,一直以为两人之间不曾言明,却彼此相契的,原来他只是同情!

  顿时觉得好冷,她无意识地环着自己,不让心里的难过溢于言表。

  上官芸在哭够了之后,安安静静地睡了一觉,又不告而别,龙若尘始终不明白她为什么伤心,晚间用餐时,由江南传来鸿祯和晓仪订亲的消息,才明白芸儿是为了情伤而泣。

  情感的事别人无从帮起的,他想起同样为情所苦的师父,回程心情一路低落。

  石雪如感到他的沉闷,猜想是担心上官芸吧,显然这出类拔萃的皇孙为情所困,希望他顺利些,虽然她对于上头安排护卫他的事不以为然,但一天下来对他的印象还不错,他让人觉得舒服。

  每日护从龙若尘各处走动,石雪如不明白他身边已经有月无愁,皇上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刚开始她捺着性子,当作是得来的假期,一阵子后,她渐渐开始挂心天阁寨的事务。究竟发生什么事了?近来宫中和王府的气氛都有些异样。

  带着满心的不解将剑挂在剑架上,她决定明天上朝问清楚,顺手倒杯茶,随着眼睛余光意外地看见绝不可能出现的人正在门外。

  石雪如心中怔然一动,难以形容那种喜悦,连忙上前恭迎,“娘!”

  柳翠萱命人把凤冠霞帔放在桌子上,并没多看她一眼。

  “娘,这是怎么回事?”石雪如一见凤冠霞帔直觉不安。

  “皇上赐婚,三天后,你将与云名皇孙完婚。”柳翠萱看着桌上的嫁裳,“嫁妆我都打理好了,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叫总管办妥。”

  石雪如难以置信地摇头,“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三天后就要成亲了,她却一点都不知道?

  “怎么?不愿意?”柳翠萱不悦地看她一眼,冰冷地命令道:“好好给我伺候小殿下。”

  “为什么?”石雪如强力地控制自己的语气,困难地吐出三个字。

  “你代表我的耻辱,嫁小殿下终生保护他,是你惟一赎罪的方式,还有话说吗?”柳翠萱始终都没把眼光放在女儿身上过。

  “是娘请的婚?”石雪如难过地问,“我以为娘对我的婚事……”

  不等她说完,柳翠萱冷淡地说:“没错,如果没有皇孙小殿下,我不会让你嫁人,但是小殿下回来了,你就得给我嫁。”

  “娘,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为什么做得这么绝?后面的话她说不出口,但心中呐喊着,早点知道还有挽回的余地,娘何以完全不替她留下后路?

  “我是故意的,你有什么资格说话?你给我的耻辱还不够?我百般不愿生下你,每见到你就提醒我那禽兽对我的羞辱,若不是太后护你,我不会让你这孽种活下,二十多年来我日日夜夜痛恨着你的出生,始终不明白我柳翠萱向来洁身自爱,为何上天让我失身,还留下你这孽种时刻提醒我的不洁,若不是你,终生伴随云名皇子的人是我。”早年柳翠萱是爱慕云名皇子的众多佳丽之一,身为太后的最小侄女,太后和皇上都有意撮合他们,谁知她在一次宫廷筵席后,失身于当时的廷威将军石昊,而后怀有石雪如。

  她愤恨地看石雪如一眼,“我常常在想你为什么不夭折、不走失、不被诱拐、不走火入魔、不战死沙场?为什么你可以躲在边陲呼风唤雨,让人天天提醒我你这孽种有多像那禽兽?”

  柳翠萱凄冷地笑了一笑,眼中泛着泪光,“现在我知道了,是上天怜我,当年我无法伴随皇子,皇子却留下一滴血脉酬我真心,因为你能嫁给云名皇孙,所以我认了你。你流着那禽兽肮脏的血,只有皇子留下的纯净血脉洗得了你身上的肮脏,所以我要把你嫁给他,好洗掉那禽兽烙在我生命中的污点。”

  仰头抑住欲落的泪,她不悦地说:“太后和皇上都认为你是保护皇孙的最佳人选,圣旨在你回来第三天下的,我刻意不让你知道,别给我玩花样,你给我乖乖上花轿我就认你。”说完柳翠萱无情地离开。

  石雪如看着留在桌上的嫁裳,愤而一手挥到地上。可恨!

  她的世界全毁了!

  可恨、可恨、可恨!她紧紧地握住拳心,将满腔的悲愤死命地压抑着,指甲深陷她的手心,鲜红的血滴汩汩地流下,一点痛的感觉也没有。

  二十二年来亲娘第一次主动见她,却是带来彻底的毁灭。从小到大,时时盼望娘能看她一眼,主动对她说句话,盼了二十多年,终于盼来了,居然盼来了全然的否定,嫁皇孙之后才是娘的女儿,不然只是孽种!

  这表示不管怎么努力,她永远不可能得到娘的认可,自己的存在对娘是永难磨灭的污点,在亲娘心中她到底算什么?除了罪孽,什么也不是!

  她的存在除了罪孽,还有什么?对别人来说?她又算什么呢?

  得不到母亲的接受,她好不容易学会不再伤怀,努力把心思转移到做事上,早年跟随父亲四处征战,近年来独力在南荒之地屯田保疆。

  从来不在意自己在功名利禄上的差别待遇,因为她没把这些放在眼里,而朝廷对她的经略向来配合,这就够了。离开这人情虚假的京城,回到宝云高地,她有一个日渐繁荣茁壮的属地,那里的人团结合作,当她看着曾经战乱不断,残破不已的蛮荒之地,现在有那么多人安居乐业,这么多年的心血就得到肯定了。

  她不想名垂青史,只想确定她的想法是对的,她的作为是对人有益的。女人不是只能养在深闺以男人为天,女人不是没有男人就如失根的兰花似的,只能等着枯萎凋零,她只想确定她是有用的人,不管她是男是女都是有用的人。

  本以为这些已经代表她是有价值的,不是随便可以替代的,没想到那么多年的努力,证明的只是自己可有可无,因为她是女人,再有才能、再用心、再有功绩都可以轻易被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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