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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士兵们见状,急忙上前抢救,幸好在他落地前,他们伸出的手替他缓了跌势,才没在落地时直接断了气,否则这次和忻桐的会面,将会是货真价实的最后一面。

  领头的士兵见他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挣扎着爬不起来,面容有些僵硬地问道:“穆……穆大人,你要劫囚吗?”

  穆弘儒在身旁士兵的帮助下好不容易站起身,灰头土脸地说:“我只想见我夫人一面……让我见见她,好吗?”

  士兵们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作主答应这违例的事。然而穆大人显然是拼了命赶来,还差一点就回老家,令人对他们夫妻感情动容又钦佩,最后,领头的士兵点了点头,众人便让开了一条路。

  他跛着脚过去,走到那头,轻轻地握住已哭红双眼的忻桐的手。

  “夫君……能见到你,已经够了,你不要再做那么危险的事……”方才见他坠马,她吓得当场呼吸停止,胸口剧痛,差点都想随他一起去了。

  “我今天不能带走你,但今日我们夫妻分离,我就算穷尽毕生之力,也一定会找到你。”即使鼻酸,即便疼到心都快碎了,他依然告诉自己不能在她面前丧气,于是硬挤出一个笑容。

  可这个笑牵动了脸上的伤口,令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神情看起来有些狰狞。

  但在忻桐眼中,无论他是什么表情,都是最俊美的。

  她摇摇头,轻声地劝他,“夫君,放弃吧,你敌不过皇上的。公主既对你死心塌地,你就给她一个机会,别留恋我这个庶民——”

  “忻桐!我是这种人吗?”穆弘儒不禁有些动气,她居然这么不相信他,“要娶公主,一开始我就娶了,不是心爱的人,娶来只是害人害己。既然我拥有了你,我就会不顾一切地保全你,不管我最后是否粉身碎骨!”

  “这就是我最怕的……我希望你平安、好好的,希望你能将丞儿教导成一个杰出的人。”忻桐好想擦掉脸上的泪,无奈手上有枷锁,又被他紧握着,只能任泪水不受控制地奔流。“我不是不相信你,而是……皇上流放我,不是你看到的那么简单。除了梅妃的事做借口,事实上,还有另一桩和公主无关的原因,是关于我的身世……”

  “你能告诉我吗?”他早知她有所隐瞒,却没想到她所隐瞒的事,会严重到这个地步。

  忻桐摇摇头。“不是我不说,只是我说了也无益,去追究的话,只会多害了一个人。”

  都到了这个关头,她还是为他着想吗?这么美好的心、这么温暖的人,为什么会遭到如此不堪的下场?难道真是这见鬼的镯子害的?

  穆弘儒心头一激动,不顾四周的士兵,猛然捧起她的小脸印上深深一吻。这个吻之中,混着血和泪,还有即将分离的两人心中深刻的情意。

  他们如此出格的动作,士兵们并不觉得突兀,毕竟若非情深意切,根本不会失控至此,而这般诚挚纯洁的情感,反倒令人感动欷吁。

  一吻既毕,忻桐叹息地望着他,眼角还挂着泪,却露出一个哀莫大于心死的笑容。多么凄美、多么伤感,连他最爱的那浅浅梨涡也乍现即逝,都像在为她的人生哀悼。

  “从京城到山西,又从山西到开封,我以为自己低调过活就能安身立命,远离皇宫就能得到幸福,想不到,最后还是逃不过这个命运……”

  能和夫君结为连理,我今生已经无憾。”她淡淡地下了最后的结论,朝着领头的士兵点点头,便敛目低头,不再多言。

  士兵怜悯地看着他,“穆大人,我们要启程了,不能再耽搁了。”

  囚车走了,穆弘儒怔在当场,一动也不动地望着一行人离去。直到她真的消失在眼前了,他才忍不住地哭吼——

  “忻桐!忻桐!我最爱的妻子,你不要走……”

  但哪里还有人回应呢?入冬的风刮起,他不觉得冷,只觉得痛。

  “我一定会和你相聚,你要等我!要等我——”沙哑的吼叫响彻了溪谷,他持续地乱吼乱叫没有停歇,直到嗓子受不了,哑了,身子受不了,倒了,他才颓然地坐在地上。

  最后,连上天似乎都为他掬一把同情泪,慢慢飘下了冬天的第一场雪。

  穆弘儒回府后,不吃不喝,就这么呆坐了一整晚,甚至连动都没动。

  穆丞不敢扰他,乖乖地躲在自个儿房间里;胡关等属下都很关心他,却完全劝不了,只能看他将近自残地虐待自己的身子。

  天才刚明,穆府大门突然被大力地擂响,门房一开,见到来人的阵仗吓了一大跳,马上门户大开,一刻也不敢耽搁地紧忙通报。

  而穆弘儒,直至听到门房口中的“圣旨”二字,才仿佛从恶梦里醒过来。

  连官服都不想换了,他走到大门前,见其他属下早已跪在门前等着接旨。

  宣旨的太监等到他一来,见他不甚情愿地跪下后,便开始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河南巡抚穆弘儒之妻忻氏,京城人,因毒害皇亲国戚,理应问斩,谅河南巡抚穆弘儒平日为官政绩卓着,特赦忻氏死罪,流放江南二十年,废妻位,并许仪安公主予穆弘儒为妻,钦此,谢恩。”

  在旁人听起来,这是天大的恩惠,皇上已经对他让步许多了。

  可对穆弘儒而言,这不过是个天大的陷阱。

  “我……不能接旨!”他抬起头,在宣旨太监傻眼的表情中,义正词严地说:“对于构陷我夫人的不实罪名,我不接受,对于公主的美意,我只能心领。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我只爱忻桐,也只要她一个人,硬是要与公主结为连理,反而对公主不公平,恕我无法接旨。”他对着圣旨一叩首,接着便站起身。“从此刻起,我穆弘儒辞去河南巡抚的官职,有负皇恩,请皇上宽恕。”

  “穆大人?”太监紧张了,“抗旨是要杀头的啊!”

  “那就杀我一个人的头好了。”他肃着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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