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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忙了一整天,华惟深着实有些饿了,离晚膳时间尚早,他便让候在书房外的小雪送些茶点过来。

  小雪在门外乖巧应了声,不多时便提着食盒进来,将茶水及点心摆在了茶几上,不过她拿来的分量着实有点多,让华惟深微微扬起了眉。

  “你也饿了?”他以为她也要吃,只是就算带上她,这茶点仍是太多。

  小雪摇了摇头,指了指天上。“侯爷的书房内外躲了七个人,是暗卫吧?小雪想着侯爷议事议了这么久,大家应该都饿了……”

  华惟深脸色一沉。“你怎么知道?”

  暗卫是他最大的秘密,做得全是见不得光的事,上次开阳被她发现,到华惟深面前认错已被训了一顿,今天七个都被发现,是想一网打尽全体开罚?

  他放出的气势有些惊人,小雪虽不害怕,当下也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那个……是银狼告诉我的,暗卫……是不是就应该躲在暗处不能说?所以,是小雪多事了?”

  自从因发生在她身上的怪事与她交谈后,华惟深已开始有点相信她与动物之间那种奇特的感应,现在她这么一说,他又更相信了几分。

  因为暗卫隐身的能力非比寻常,就算是他都不一定能发现的了,小雪手无缚鸡之力,若非有外力帮忙,他绝不相信她能探知暗卫的存在,还那么明确地说出是七个。

  而这个傻丫头居然呆呆的把这件事说出来,不管是暗卫还是她对动物的感应,都是足以致命的秘密,要是换了个主子,她该被灭口了千八百次吧?她明明学习上挺聪明的,怎么待人处事却这样傻气?

  华惟深不是没发现她不善交际,说话总是有所保留,与府里任何人都不特别往来,因为这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所以也不强求。但长久看下来,她唯一没有保留的,是他,什么傻话都一股脑儿的敢跟他说,足见这傻丫头是掏心掏肺地信任着他。

  想到这里,当下对她的怀疑及戒心消除了大半,华惟深直视着她,看入了她清澈眼眸中的无伪,他的眼光不禁也放柔了下来。

  “出来拿。”他突然莫名其妙地道。

  空气似乎沉凝了一下,接着上次小雪看过的开阳由窗外跳了进来,朝华惟深及小雪弓身一拜。

  小雪大眼儿眨巴眨巴地看着华惟深,直到后者微微点头,她才笑着由食盒里取出了三个大盘子。“红豆糕、豌豆黄、芸豆卷,一色七个,统统给你们了。”

  “谢侯爷,谢小雪姑娘。”只见开阳拿起盘子直接扔向窗外,也不知他怎么扔的,没有听到盘子破碎的声音,也没有掉出去任何一个,彷佛点心就这么消失了。

  而后开阳像变戏法似的由窗边接住抛回的三个空盘,放回了食盒之中,接着又跃出窗外,好像从来没出现过。

  小雪都看呆了,快步跑到窗边伸出头左看右看,她知道那七个人已经走了,但这身手未免太快,令她好生羡慕,若她也能跑得这么快,躲得无声无息,应该不怕被人追杀了吧?

  华惟深被她纯真的反应逗得有些想笑,不过他忍住笑意,仍是一脸板正,口中却开起了玩笑,“看来本侯要时常把你摆在身边,有你那身本事,什么趣魅赵瓯都别想接近。”

  可是小雪不觉得他在开玩笑,在她心中的华惟深,刚直不阿,正经八百,自然身边也是不容一点差错。

  她又回到华惟深身旁站定,认真地用力点点头。“小雪一定会好好保护爷,对爷有恶意的人,小雪一个都不会放过。”

  华惟深的笑意忍不住了,从那深遂的凤眼中微微泄露出来。“你也不必这么紧张,在这凤翔侯府,还不至于有人敢心怀恶意……”

  然而,他说的话第一次被小雪打断了——

  “有的有的,咱们侯府里还是有坏人的。”她睁大眼,信誓旦旦地道。华惟深顿时目光一凝,那打趣似的语气也带上几分认真。“哦?是谁?”

  “是……”小雪不知道该怎么说,索性取来笔架上的兰竹狼毫小楷,沾了点墨,就着华惟深桌面上的宣纸作起画来。

  先不说她拿笔姿势之媒熟优雅,看着她用工笔画人像,寥寥几笔便画得栩栩如生,代表她在画艺上也有一定程度,华惟深不急着看她画的是谁,反而对她的来历益发好奇。

  她的背景他让暗卫查过,但人牙子那里传回来的话说她是被拐卖来的,而那名拐子早已意外身亡,等于她的过去仍然无迹可寻。

  她琴弹得好,画画极佳又饱读诗书,想必四艺精通,兼之容貌过人,浑身上下没有一点下人卑微的气质,反而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贵气,这样的女子又怎会被拐卖来做一个婢女?

  小雪这一画,就画出了五个人,华惟深将心神收回来,放在画上,赫然发现她画的几人不是马夫就是长工,都是一些不重要的下人,就算这些人是奸细,也接触不到什么侯府内部的事情。

  只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他也不能放任不管,要不是她如此精细地一个个替他挑出来,他确实不会注意到这般微末之人。

  华惟深默默将画收了起来,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笑得甜美的脸蛋,彷佛为能帮上他这一点忙,单纯地欣喜着。

  “小雪……”他的声音微沉,“你究竟是谁?”

  没料到突然被问了这个问题,小雪一愣,那欢快的笑容随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垂眸逃避他的直视,“我……我就是小雪啊,是爷的贴身侍婢……”

  “我问的是你进侯府前的身分,你琴棋书画精通,说着一口道地的官话,举手投足颇有大家之风,不可能只是一名奴婢。”他直接指出她违和之处。

  小雪不语,就这么低着头,良久良久。

  当华惟深想着是不是再逼她一句,却见滴滴水珠由她低垂的脸蛋落了下来,将桌面溅出了几个揪心的圈。

  “你……”华惟深傻眼了,当下有些无措。“你……你哭什么?”

  也不是没有人在他面前哭过,不管是对他求爱不成的大家闺秀,或者是爬床失败的奴婢小厮,他都能无动于衷地将人赶出去,对于那些哭声他只觉得厌烦嫌恶。

  可是小雪不同,她只是这么静静地站着流泪,也没有大声哭嚎,就像拿针扎了他的心似的让他无法忍受,感觉自己似是干下什么滔天大罪。可是他也不好伸手替她拭泪,更不知道怎么安抚她,大手伸出至她面前,又迟疑地悬在那儿。

  这个姿势看起来就像他对她展开怀抱似的,小雪毫不迟疑地扑进他怀里大哭起来,那种毫不掩饰的悲惨劲儿,让华惟深震惊得忘了将她推开。

  “呜呜呜……你不要把我赶出去,我不当奴婢就没地方去了,又要饿肚子挖树根吃,在泥土里打滚让自己变丑……”

  “本侯什么时候要赶你出去了?”华惟深被她哭得脑仁有点疼,心口更疼,她的哭声对他来说就是个大杀器,明明知道她话里诸多保留,对他可能极为不利,但他就是不想再问了。

  因为他舍不得她这样哭,那简直要了他的命。

  他必须承认,不管她究竟隐瞒了什么,这个傻丫头在他心中,是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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