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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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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废墟! 其实在八年前,我跳海获救后不久,日军就攻陷了上海,记得那时我拖着病重的脚步,想在撤离上海的前一刻抢救出穆颖留给我的那幅“水晶蔷薇”,但,还是迟了一步,当我来到这里时,只剩一片火海,一片烧尽我最后一丝期盼的熊熊火海。 “真是彻底!连欠缺一笔的遗憾都烧成灰烬了——”就如我的心。 “雪凝,你的日子还很长,总得要过下去——”芳燕担心我的自暴自弃。 “我的心,早随他而去了——”我怔忡地望着这片残破废墟,一会儿才又笑笑,说:“放心吧!我老爹还不准我走呢!”这或许成了我活下来唯一的原因吧! “说到你爹,他老人家还好吧!” “好,我大哥、大嫂都很孝顺,唯一抱怨的,就是满街都是蓝眼珠、白皮肤的洋人,他找不到可以谈心的老朋友。” “这也难怪了,要换了我也不适应呢!你呢?或许飘洋过海,你会有番新的生活意义。” “无所谓——”我耸耸肩,“没有穆颖的世界,怎么过都无所谓了。” 一句“无所谓”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却是我用了八年的时间才学会的。看似潇洒,却是凄凉无限 西元一九五九年,民国四十八年,是我自美国迁来台湾的第五个年头。 今年,我刚刚好满四十岁。 “咦!季老师你是不是走错教室了?”一群十几岁的学生们问着。 “柳老师请一个礼拜的长假,所以今天起由我暂时代课——” “为什么要请那么久呢?” “因为柳老师的太太,也就是你们的师母昨天在医院过世了——” 自从一年前我转来这所南部的中学任教后,才与逃难来台的柳书岩再度重逢,喜的是当时的他早已娶妻生子,忧的是他的妻子却因操劳成疾,重病住院,没想到,拖了一年还是撒手离开她挚爱的丈夫和一双儿女。 人生的无常,苦多乐少又再次地印证一回,我们除了感慨,也无力回天。 依往常一般,下了课,我总是习惯以步行代替脚踏车,一路上经过绿油油的稻田,经过人情热络的菜市场街,再穿过铁轨,有时还会遇见糖厂的小火车缓驶过,那香甜的甘蔗味总惹得人垂涎三尺。 这样的日子平淡而恬适。对往日的种种,是不是淡了、远了、模糊了,或是忘了,我倒不去在意。 反正活着,不就这样一回事! 就在离我住处不远的地方,一群人正聚集成堆,比手划脚地谈论着。 “什么事啊?王大婶。”我走上前探一探。 “季老师你还不知道啊?我们这里听说被一位美国来的华侨看中,准备买下这片地盖个工厂哩!到时候我那几个儿子就有‘头路’啦——” 这的确是个好消息,这几年来大家的日子过得很艰辛,要不是当年我爹带了一些家当到美国去,现在的我,可能和当地人一样用蕃薯来填饱肚子了。 “请问大老板,大概什么时候可以开工?”村民们急切又热烈。 “再过几个月吧!要看这块地的地主好不好说话了。”这人高高瘦瘦的,看起来不像是大老板的派头,不过一口浓浓的北方腔,听起来真有家乡的味道。 “一定可以的啦!大老板,在我们这里设厂是不错啦!我们这里的学校很有名哟!老师都教得很好,您的小孩读这里一定很好的啦——”说话是村长伯。 “喔——”那人只是点着头,我从他的背后也不难猜出他的表情,以他“大老板”的身分,这等乡下学校他是不看在眼里的。 “人家大老板的儿女都在美国念书,才不会来我们这地方呢!” “美国?!”村长伯恍然大悟,一我们学校也有美国来的老师啊——”村长伯话才说完,就把头转向我,拚命挥手地喊着:“季老师,你过来一下,告诉这大老板,你也是从美国来的——” 其实,我真想拔腿就跑,但我实在拒绝不了这些老实又可爱的村民,他们把老师看得跟神一样,平常除了鞠躬哈腰之外,就是青菜、萝卜送到家里。 “你好——”我被推到这人的跟前。 这人也未免太不懂礼貌,竟半天不答腔,我原本因困窘而略低下的头此刻就自然地抬高,想看看这人自大的嘴脸 奇怪?!这人非常地眼熟, “雪凝——你是季雪凝?!”这人的双眼瞪得比鸡蛋还大。 “我是。你——?!”我有些愣住了,直往记忆中寻去。 “你不认得我了?!”他愈来愈激动了,竟走上前用手握住我的双手,“欲将红颜拟水仙,犹胜三分在眉间。” 这话一出,如当头棒喝! “你——”我的头有点晕了,“你是——是——善谦——俞善谦——”我纳纳地不敢肯定。 “嗯——”他拚命地点着头,“我是俞善谦,我就是在天津爱过你的俞善谦——” 接下来,我是怎么上了善谦的车、怎么进了他位于市区的办公室,全然是恍恍惚惚,犹似梦境。 “来——喝杯凉茶吧!”他递来了一杯青草茶,“这茶挺退火的,是我来到这儿最合我口味的饮料了。” “你——真的是俞善谦?!”我还是不敢相信。虽然他的五官、神情与善谦有几分神似,但—— “雪凝,是我,真的是我——”善谦来到我的跟前,眼眶中还含着泪,伸出手抚着我的脸说:“你还是没变,还是我几十年来心中系念的季雪凝。” 逐渐地,我在恍惚中回了神,接受了俞善谦仍然活着的事实,迟来的喜悦顿时涌上了我的心闲,没想到“他乡遇故知”的幸运也教我碰上一回。 “告诉我——你当初是如何逃出来的?”我急于想知道。 “那天,我也没想到自已能活到今天——”善谦神色肃穆地回想几十年前的事件,“我在黑暗冰冷的湖水中,就靠着一根管子呼吸,捱着捱着,直到所有的人都离去,我才敢稍微浮出水面透个气,可是我仍然提心吊胆不敢上岸,那时的我真是心灰意冷、绝望至极,直到有一位先生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不敢插嘴,静静地听着善谦的回忆。 “他把我从天津带到了上海,再从上海搭船到国外避难,他不但给了我一条生路,还为我安排了食宿等的生活问题,我俞善谦能有今日,全是他的恩德所赐,对了!雪凝,你可有他的消息?我想当面谢谢他当年为我做的一切——” “我不知道你说的‘他’是谁呀?”我满头雾水。 “他不是你的朋友吗?记得毕业晚会的那一天晚上,我还见过他一次面呢!不过,他一直都没告诉我他的名字。” 是他吗?我心中涌起了百般疑惑。 “怎么?!没印象吗?那个人挺高的,大概有一百八十几公分吧!穿着一袭淡色的棉布长衫、配着一副金边的圆框眼镜——”善谦的描述,清晰地教我心疼。 “是穆颖——”是我藏在心底藏了几十年的穆颖,没想到至今再听到别人谈起,依旧是激动翻扰、悲不可抑。 “是——是他吧!他还好吗?” “他死了——在日军攻进天津时,他就已经死了——”我凄凉地说着。 “死了?!”善谦一脸愕然与哀伤。 这时,门外一阵喧哗与叫嚷—— “我们老板有客人,你不能进去——” “我一定要见见他,问他同我们赵家究竟有啥仇恨,非要如此心狠手辣,置人于死地——” 砰——门被用力地打开了。 一位身着旗袍,年约四十的女子满脸怒容地冲进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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