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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而我所有的感情只值一句对不起?!

  我想,我哭了,哭得痛彻心扉,哭了好久好久,哭得无语问天。

  “擦擦泪吧!”递到眼前的是一条手绢。

  “晓茵?!”我愕然地抬起头。

  “原来穆颖才是你的新欢!”不知道为何,晓茵的语气中竟有些令人不舒服的酸涩气味。

  “没这回事——”我否认着。

  “你们刚刚说的话我全听到了,没想到你季雪凝竟会为了男人哭得如此肝肠寸断。”

  “晓茵你怎么了?”我所认识的晓茵不该是如此尖酸可憎的,“我以前的那位好姊妹怎么不见了?”我说着。

  只见晓茵吸了口气,说:“我的好姊妹是不会抢我最爱的男人——”她知道了?!

  “晓茵——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焦急地想解释着。

  “那又是怎样?季雪凝你还想骗我多久?!要不是善谦的遗物中夹着一封写给你而尚未寄出的信,我仇晓茵就会被人当成傻瓜一辈子,为个不爱我的男人流眼泪——”

  “晓茵相信我,我绝对没有——”

  “有没有都与我无关了,现在我是赵太太,以前的恩义今日就一笔勾消。”晓茵冷冷地说着,“不过,这下子该阮小姐要当心了——”丢下这话,她即转身离去。

  而我,却无力再做辩解地瘫坐在石椅里。

  第十章

  回到上海后的隔天,我照例与书岩坐上柳家为我们准备的车来到学校的大门前。

  “你真的决定了吗?”书岩关心地问着。

  “嗯——”我点了头就不再多言了。

  “他——在前面——”书岩突然吞吞吐吐。

  我朝他说的方向望去——是他!穆颖。

  我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再转向书岩说:“我先去系办公室——”说罢,便在离穆颖五公尺的距离前转入左侧的回廊,无视于他裒戚的双眼。

  “什么?!你要申请休学?!”系主任无法置信地瞪着我,“你成绩这么好,休学真是太可惜了!到底有什么困难?说出来或许学校可以帮你——”

  当然,我还是婉谢了系主任的好意,因为这决定早在我回上海的前一天,在我彻夜未眠的反覆中成了定局。

  我一向不是死缠烂打的人,即使输,也要输得干脆、输得有尊严。

  “什么?!休学?!”姬芳燕惊讶的眼眶泛着泪水,“不要嘛!你走了我就孤单了——”

  “哎呀!那我以后不就没对手了——”耿肃也是依依不舍的神情。

  短短不到两个月,叫了这些好朋友算是我来上海的唯一收获吧!只不过,失去的却更多了。

  “那你今天只是来办手续的啰?”耿肃说着。

  “有始有终,我来上最后的一堂课。”我故作轻松的笑容里藏着我说不出来的依依。

  或许想再看他一眼,或许想再重温他眼中的缠绵,也或许潜意识中再期盼奇迹的出现……但,我不敢强求,毕竟我能做的都已做完,就像三审定案,我等到的是一纸心碎的判决。

  上课铃响,他就如往昔般地走进教室里来。

  秋意正浓,他那棉衣肩上还残留着黄花落叶,刹那间我有伸手拂去他肩上点点花瓣的冲动,告诉他,天凉了别忘了加件衣裳。

  “穆教授,咱们今天要练习的主题是什么?”同学们的问题打断了讲台上穆颖对我的凝望。

  “哦——”他回了神,说:“自由创作吧!想画什么就画什么——”他是真的心不在焉。

  但,我要的是他的果断,不是他藕断丝连的情感。

  “雪凝——你看他那样子好可怜哟!”姬芳燕竟同情起他来了。

  “怎么回事?穆教授今天看起来很沮丧——”

  “季雪凝也好不到哪儿去呀!面容憔悴。”

  在课堂中,同学们猜测的耳语弥漫在整个空气里,更让我坐立难安。

  “你——怎么还没动笔?”穆颖依序地来到我的画前。

  “觉得多此一举——”我有感而发地说着。

  “学习是为了自己,要坚持下去——”他语带玄机。

  “我不必再坚持了,只要撑完这堂课,我就可以无牵无挂地走出校门了。”我冷淡地对他说着。

  下课的铃声响起——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说?”看来他仍不知晓我的决定。

  “我办了休学,过两天就回天津了。”我仍一副漠然的语气及神情,只是藉由收拾东西的动作来掩盖我的内心冲击。

  “休学?!你——”

  “我走了——”不想听着他为人师表的惯有挽留,那对我的付出是份侮辱,于是我拎起背袋,头也不回地往外头疾疾走去。

  走着、走着,走出了校门,走到了昔日与他漫步谈心的黄浦江边,我就再也走不动地停驻在栏杆前。

  就最后一次吧,把江色看尽、把涛声听够、把与穆颖的种种再回忆一遍,学那欧阳修写在玉楼春的最后一段——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这样,就没有任何借口再犹豫不舍了。

  “真的非走不行?”不知何时,他在我身后伫立。

  他的追求使我不由得感动起来,但理智还在,我没忘记“她”的存在。

  “除非给我一个留下来的理由。”我不敢看他,只将眼光投向汹涌的黄浦江。

  “你说的那幅作品我还没看——”这是什么烂借口?!

  “不必看了——”对我而言,他的要求为时已晚。

  “我想看——”他语带恳求。

  “看什么?!早就烧成灰了。”我开始不安了,只得径自地往前走去,愈走愈急。

  “烧了?!为什么?!”他跟了上来,兴师问罪的语气。

  “为什么?!”我倏地停下脚步,无法置信地看着他,重复着他那可笑的问题。

  “是因为那个姓梁的毛头小子?!你真是迅速——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他竟敢对我发脾气。

  “是啊!”我也不甘示弱,“我是不像你,有了新人还对旧人念念不忘的有情有义,而我至少不贪心,不会有脚踏两条船的贪心,穆颖,我告诉你,这是尊重,你——”

  “可是你也说过给我选择的自由——”他几乎是吼的。

  “你不是早就作了选择了吗?我只不过是你寂寞时用来消遣的点心与消夜,你把我给你的自由,拿来践踏我的尊严——”我愈说下去,愈是气若游丝的虚弱。

  “季雪凝——你太侮辱我的感情了,走——”他沙哑地怒说着,并一把抓住了我的手,上了辆黄包车往他霞飞坊的住处奔去。

  一下了车,他仍死抓着我的手腕,闷不吭声地走进屋内、穿过客厅、上了二楼来到一间我从未进去参观过的房间——

  “穆颖,你究竟要做什么?!”我气恼地大叫着。

  “给你一个留下来的理由——”说完,他走向那盖着布的画架前,伸出手轻轻一揭——一幅才画了三分之一的油画愕然地映入了我的眼帘。

  “我一直画不完整你的美,这幅画从我在天津家里遇见你的那刻起,就在我心里逐渐地成点、成片,可是我一直下不了笔,怕是一构了图、画成了形,就再也骗不了自己——”他激动地望着图中的人影。

  “那——你怎么又画了?”我听见了自己逐渐软化的心。

  “因为我了解到,我此生都忘不了,我早已把你的一切刻在心里,而这幅画只是我要表达的万分之一。”

  我恍惚地走到画前,以颤抖的手轻触着画,说:“你把我画得太美了——”

  “季雪凝是朵水晶做的蔷薇,无法摘取别在我的襟前,却会永远绽放在我的心间——这是我创作这幅‘水晶蔷薇’的意念。”穆颖的神色悒郁,眼眶湿濡地说着。

  “可是——我要的不只这些——”我再也压抑不了澎湃的泪水,便放纵地哭了起来。

  “丫头——”穆颖一个上前,紧紧地将我抱个满怀,激动又强烈,“我知道、我知道——”他语带哽咽。

  “我其实是很贪心的,我不许你一句‘对不起’就把我打发了——”我几乎是嚎啕大哭。

  “对不起——那天我是不得已,原谅我,那不是我的本意——”他又把我再抱紧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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