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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我……我不知道。”

  她轻忽一笑,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去。

  昨晚她在表叔房里过夜,发生什么事,他没问,心里也大约清楚会发生什么事。早上他起身去唤她准备起程,无意间瞥见她颈项上的瘀青吻痕,当下心里复杂得难以形容。这样相隔两地的恋情能维持多少呢?他不知道,可是他发觉玄机身上似乎拥有源源不绝的热情,一旦付出了,便是全心全意,没有丝毫保留;天下女子净是如此,不足为奇,而玄机特殊在她的爱令人觉得执着而非负担,是享受而非约束。她不会将自己寄托在男人身上,一旦失去“主体”,便如行尸走向、了无生趣,她拥有自我,尽管脆弱到不堪一击,仍会努力地让自己坚持下去。

  唉,这样自主又热情的女子,若他遇着了,不知是幸抑或不幸?不过,他绝对会抓牢身边一辈子,爱不释手的。

  他的年纪虽小,感情事没亲身经历过,可是瞧那些地方戏曲小说的男女爱的死去活来、惊天动地的,就若有所觉感情对人的撼动车了,那么的强烈,那么的无可救药。娴静自律如玄机,不就因爱情而做出翻山越岭、远赴边境,只为看看自个心爱的男人,这等荒唐却痴情的事儿吗?

  前头的玄机突然抬起头来,声音低低的随风飘来:

  “爱我,是负担?”

  他错愕的盯着她后脑勺,她在说什么?这句话是疑问句还是肯定句啊?!她又为什么突然有这种想法?

  “负担?谁跟你说的?爱原来就是一种负担啊!因为对方无时无刻都在心上,要想,要念,还要痛,当然会有负担喽!”玄机没有反应,他有些自讨没趣的抿抿嘴;说不定是玄机在自言自语,他还还当真的回答她,真笨。更笨的是,他居然意犹未尽的继续说下去:“咱们就说说你和表叔这桩感情事儿好了,虽然你同表叔没血缘关系,说不定还差个十万八千里……”他看眼她头巾下隐约闪烁的金发,改正道:“不,是一定差个十万八千里,但是你仍口口声声叫他表叔,表叔不是个罔顾伦常的人,虽然有像爹爹这样的视礼教为粪土的亲戚——”

  “少爷。”黑莽打断他不敬的言语。

  他挥挥手,表示不以为意,接着说:

  “黑莽待在杜馆数十年,他对表叔的认识一定远比我多,就由黑莽来分析吧。”丢给黑莽回答主要是没听过黑莽长篇大论的说话,想听听;再来,怕自个儿乱说话,把玄机误导到别的地方去。

  黑莽呆了,没想到少爷会将问题丢给他。看看玄机,明白这问题一直困扰着她,不得己,他只有开口了:

  “十一王爷不是礼教的叛徒,看似吊儿唧当、漫不经心,但绝对是个严守分寸、循规蹈矩的,你和他相处的时间中,应该发现他有这‘表里不一’的行径,所以我若没猜错,刚开始十一王爷一定单纯的把你当作侄女来疼爱,至于为什么疼到最后变成爱你呢?那可得问问你了,不过,十一王爷心里一定经过一番挣扎,才会放任自己来爱你。”

  我给你的爱应该和给弥月的一模一样,不管我多么想保护你,也不该在举止上失态……我错了。这是表叔曾与她说过的话,那时的他对于自己越轨行为十分自责,也不愿意正视彼此眼中萦回的爱意。

  杜重璞听得不住点头,插话道:

  “可是爱了以后,那隐约的罪恶感一定还会有的,除非表叔像爹爹一样没肝没肺——”

  “少爷!”黑莽再度打断他的话,脸上有着警示。

  唉,真是死脑筋,说一下又不会死!杜重璞不耐烦地瞪了黑莽一眼,转回头向玄机继续发表他的见解:

  “可是最重要的一点是——”略停顿下,满意的发现玄机更屏息专注,大声说道:“表叔他可是王爷啊!皇族之后,亲事可得由皇上决定,尤其像表叔这种深得皇上喜爱的,更别说了。”这个观念是由小就被灌输的。“所以呀,据我所猜,表叔一定是怕耽误了你,所以迟迟压制自己满腹的爱火,不敢表明太多,怕害了你,也伤了自己啊!”可是他们还是发展到最后关头了呀,说来说去还不是说了一堆废话。“……其实你和表叔之间是不该由常理来判断的。黑莽,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就单看她为情所作所为就知晓了,六年来对她的认识全在昨天绿苑中给打散了,害得他暗地难过了好几个时辰;原来他对玄机的认知是这般肤浅。

  原来,表叔和她相处时偶尔出现的沉思及若有似无的叹息,就是因为婚事身不由己,所以他一直有所迟疑,苦苦抑制爱意,他以为她不晓得,其实她早已发现,只是不挑明。他的隐藏,她岂会忽略?尤其她是这么一个敏感的人,对感情,她要的是全部。

  她沉默了一会儿,嗫嚅的说:

  “我想你误会了,我……我和表叔……还没有……行夫妻之实。”一个晚上,他只是不断吻她,在紧要关头他及时悬崖勒马,只说他不能这么做,接着抱着她入睡。“没想到你居然观察这么入微,了解我心中的疑问,还能揣测到表叔心里想的事。”

  杜重璞不好意思地搔搔头。虽然大部分的话都是黑莽说的,不过被玄机称赞,还是不由自主地感到飘飘然。

  “没有啦,只是辗转由姊姊那儿听来表叔的个性,再加以臆测的。”姊姊最喜欢腻在爹爹身边问一大堆奇奇怪怪的问题了。但自从表叔几个月前再度出现杜馆时,表叔就成了姊姊研究的对象,净缠着爹爹问,就连爹爹在教导他诗书理论时,仍锲而不舍地问,所以他只好、被迫顺便挑几个重点来记住喽。“听姊姊说,离经叛道如爹爹,婚事仍然是由先皇作主,所幸,先皇所指婚的是才貌双全的齐格格,也就是因我难产而亡的那苦命娘亲,但两人倒也甜甜蜜蜜过了好几年。那时南里的居民都在盛传,也只有我娘亲,才能拴得住爹爹那匹脱缰野马!娘亲去世了十几年,爹爹也没再娶的念头,不晓得是他对娘亲一往情深,再也容不下其他女人了,还是……”他摆摆头,挑眉。

  “重璞!”鱼玄机惊讶的睁大眼转头看他眼底的戏谑。

  他赶紧收住笑容,佯装正经,偷偷瞄了她一眼。

  “我无意毁谤爹爹,你可别误会!”

  她忍不住笑了,笑得毫无负担且轻松。

  瞧她的笑,他也笑了。覆住她放在马缰上的小手,他一夹马肚,骏马嘶叫一声,扬起前蹄,飞快的奔驰在黄沙上,扬起了滚滚尘嚣。黑莽紧追在后。

  风,在耳旁呼啸,日头由云层后端跃出,顿时光芒四射,金光点点地披散在天地万物上。

  鱼玄机忽然间低喊一声:

  “停!先停下!你们瞧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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