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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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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半个月,他瘦了很多,胡渣子都长出来了,可以看得出来他真的很忙,忙到连照顾自己都没时间。 当然,更不会有空闲跟她聊天。 孤枕并不难眠,她照样吃睡,只是心头总是空荡荡的,好像身体里有某样重要的东西突然被抽走了。 她下意识地坐起来,转身仰望着挂在床头上那幅二十寸的结婚照。 结婚那年,他们二十二岁,大学刚毕业,没有足够的钱,所以结婚照只拍了十五组,放大的也只这一张。不过他们很骄傲,因为他们的婚礼没花到两边长辈半毛钱,都是小俩口大学打工攒下来的积蓄。 他说,现在虽然寒酸点,但日后会慢慢补给她。以十年为期,将来有小孩,就抱着小孩一起入镜;等小孩长大,有了要好的男女朋友,也把他们一起拉来拍;再等到孩子长大成家,生了孩子……哇,那全家福就更热闹了。 她笑,谁知道两人的孩子会不会结婚,现在很多年轻人都不结婚的。 他说,没关系,哪怕只有他跟她两夫妻,头发都白了,还是可以拄着拐杖,手牵手一起去拍。 别人是用笔写日记,他们就用这些结婚照、艺术照来见证两人的爱情滋味。 誓言犹在耳畔,照片里的新人笑容依旧灿烂,她身上的凤冠霞帔是如此地鲜红亮眼,衬得她可爱的娃娃脸娇艳更胜乱舞的飞樱。 但是现在,她却再也笑不出照片里那种甜蜜蜜的样子了。 是她老了吗?总算知道爱情的最终滋味并不甜,反而像黄连一般的苦,似青桃那样的涩。 “木头,到底是你变了,还是我变了?”她直起身子,纤手探向照片上笑得憨厚的新郎。 那时他多爱看她啊!哪里想得到,有一天他也会躲着她。 世事真是难料,有什么是不变的、可以长久信任的? “木头……”嘎吱一声,大门口突然传来门把转动声,路露震了一下。 该不会是莫棋回来了吧?她跳下床铺,冲出卧房,果然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飙进了书房。 “木头……”她急追上去。 “老婆,对不起,我正在赶一个工作。”他脚步不停地跑进书房,翻出一大盒光碟片,抱了就要往外走。 “木头,我有事想跟你……”她话都还没说完,他就像一阵来去不定的春风,呼啸而过、转眼无踪。 他又跑了。 她发觉自己没办法哭,只是心酸、只是无奈,和更多的失落。 她相信他的爱,也确定他不会外遇,凭着十年的相识,她百分百了解他的性情。 但是一段忠实的婚姻不代表它就幸福。夫妻两人的生活没有交集,各过各的,久久才能见到一次面,这样的婚姻更让她觉得悲惨。 是什么突发事件让他们甜蜜的婚姻落到这步田地?她百思不得其解。 怔怔地站着,凝视那洞开的大门,呼啸的秋风钻了进来,吹扬起她齐肩的发丝,乌黑映着青白的脸,分外地鲜明。 她茫茫然地走到沙发旁,拨了电话告诉好友,今天要请假。 平常唯恐天下不乱的两个死党,今天贴心地一句话都没问,只要她好好保重。 路露心底涌上一阵暖流,但紧接着的是一股冰寒。她想起当年结婚时,同学们笑她想不开,不趁年轻多玩玩,早早踏入婚姻的坟墓,将来肯定要后悔。 而今,后悔结婚吗?对比好友的体贴和丈夫的事事隐瞒、日渐疏离,她后悔了吗? 不,她不后悔,结婚六年来,她与老公恩爱甜蜜,没有结婚,怎会有这样的情深意浓?可是没有结婚,也就不会有今日的苦涩。 因为她得到了幸福,所以必须付出某些代价,是这样吗? 一堆难解的问题萦绕在她脑海里。 接下来的行为完全是无意识的,她收拾了一下,拎着钥匙、钱包出门。目的地,不知道。 塔城街,很久很久以前,在路露和莫棋还在读大学时,他们从不叫这里做塔城街,他们称呼这条街为“牛肉面街”。 台北的大学生几乎没人不知道这里,长长一条街,全是卖牛肉面的,大概有一、二十家之多,那时一碗面好像才五十块吧! 大碗的比较贵,但那个碗真的大到几乎整个脑袋都可以埋进去,有一只小脸盆那么大。 面都是手工揉的,又粗又有劲道,咬起来还会弹牙;除此之外汤鲜味美,牛肉多而且大块。 牛肉面摊旁边还有很多卖西瓜汁的,用塑胶袋装起来,一大袋才十元。 大学生的经济能力往往不太好,偶尔来吃碗牛肉面、配一大包西瓜汁,那就是莫大的享受了。 路露和莫棋读书时都有打工,算是手头比较宽裕的,但那些钱也不够他们上法国餐厅,所以牛肉面街那好吃又大碗的牛肉面加西瓜汁,就变成他们约会生涯中最亮眼的点缀。 每逢假日,小情人花五十块上二轮戏院看两场电影,然后去牛肉面街饱餐一顿,再捧着鼓鼓的肚皮去压马路。 西门盯有一些摊贩专卖小饰品,价钱也十分便宜,虽然那些亮晶晶的戒指、手链,过不了两个星期就会变黑,但他们才不在乎,恋爱的甜蜜是在那充实的过程。 可是今天……当路露开车经过当时的二轮戏院前,却发现戏院不知几时拆掉了,变成一栋办公大楼。 来到牛肉面街,阴阴暗暗的长街,哪里还有当年的热闹? 卖西瓜汁的招牌还在,但早就没有了老板,曾有过的风光散尽,剩下的只有无情的沧桑。 人们常感叹物是人非,但当物非人也非的时候,又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 路露的心在这一刻变得沉重。如果整个世界都在改变,那她渴望永久甜蜜的婚姻是否就是笑话一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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