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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柳慑通红的眼泛起水光,身体顺着墙壁缓缓坐倒。“我妈……死了……”

  为什么刚才他不坚持送母亲去医院?结果,他连母亲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啊!”郑土衷惊呼一声。“对不起,我不知道。那……要不要你先回去,这里有同事们顶着?”

  “我是刑警、我是刑警、我是刑警啊……我一定要逮到那个人渣,呜!”双手抓着头发,他发出哀嚎声。他能抛下任务定人吗?就像郑士衷刚才说的,干刑警的最忌讳因为私人情绪而影响任务执行。

  如果他不是现场职位最高的,他还可以向上司请假先走,但问题是,多年的打拚,全心投入工作的结果,现在他已经是这里的头儿,他没有选择的余地,一定要留下来主持大局。

  生平头一回,他怀疑起自己全心工作的意义何在?难道就是为了这种让人心痛一生的遗憾?

  但外头庄太太没有断过的哭声又不停椎刺着他的神经,他破案不是想升职,是见不得公理正义遭受诬蔑。他无法置受害者的眼泪于不顾,所以……结论是他太无能、他不够努力,才会让悲剧一件又一件地发生,而现在后悔已经太晚。

  第八章

  三十六个小时后,柳慑和一班同事顺利救出受害者,捉到了那个绑匪,那不过是个赌输钱,被债务逼得脑袋进水的混蛋。

  可正因为这个家伙,让柳慑心里留下了永远无法弥补的伤痕。

  当他回到家中,没有母亲熟悉的叫唤,只有白惨惨的灵堂,上头挂着母亲的遗照,笑容仿佛犹在眼前。

  但是那张笑脸却永远定住了,锁死在照片中,再也不会对他的叫唤起任何回应。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走进家门,又是如何跪在灵堂前?

  悲伤不足以形容他现在的心情,他的脑袋空白一片,不知何时,惨白着俏脸的田甜来到他身边。

  “先给妈上炷香……”一语未完,喉咙已哽咽。

  柳慑拿香一拜,对着母亲的遗照重重磕三个头,然后脑袋埋在膝盖,良久,嗄哑的嘶吼磨出喉头。

  田甜跪在他身边陪着他,从中午一直跪到夕阳西落。

  这期间,陆陆续续有几个警局的同事前来吊唁,邻居、亲戚,包括田蜜和岳母都来了。

  柳慑没有跟任何人说话,只是呆呆地跪着,一切的招待都由田甜负责。

  上完香,人群一一离去,田蜜想留下来帮忙,田甜把她劝走了。婆婆走得太匆促,她和柳慑需要一个安静的空间舔舐伤口,这时候任何人的存在都是一种妨碍。

  时间一点点流逝,夜深了,柳慑僵木的表情缓缓软化,困难地牵动唇角。“为什么?我出门前明明还好好的,妈还骂我……她很有精力的,怎么会……”

  做刑警多年,见多了生离死别,是人总有一死,可让他感到遗憾的是,他竟然没有见到母亲最后一面。

  他无法原谅自己,明知道母亲情况不对,却没有送母亲就医,反而选择了工作。

  虽然他的选择救了一个孩子,但想到母亲……在父亲死后,一个人含辛茹苦将他抚养长大的母亲,临死前儿子无法伴在身侧,她是否感到失望?是否走得安心?

  不管母亲是以什么心情步上人生最后一程,他都无法原谅自己身为人子的失职。

  “你前脚出门,妈就昏迷了,我叫救护车送她到医院,才知道……”田甜哽咽着。“原来妈一年前就检查出肝癌末期,她没有告诉任何人,也不愿意动手术……她选择安宁疗养。医生说,妈早就签好不插管急救的同意书,她不想活得那么痛苦,也不想拖累亲人,所以她一直撑着,勉强装作自己很健康,呜呜呜……可我应该发觉的,这几个礼拜,她精神很差,胃口也不好,连每天的晨运都不去了,如果不是很痛,她不会这样的,但我完全没有察觉,我居然这么大意……”

  “一年前……”倘若田甜这个才进家门半年的媳妇没有察觉婆婆的反常是失职,那他身为人子,母亲病了一年,他毫无所感,又算什么?

  难怪母亲疯狂地逼他相亲。

  难怪他身陷流言,无心结婚时,母亲还是坚持要为他举办婚礼。

  难怪母亲这么急着要将她所有私房菜都教给田甜。

  因为她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独子,希望在死前看到儿子有一个美满的家庭。

  “妈妈为什么不告诉我她生病了?”母亲为了他做这么多事,而他为母亲做了什么?“是觉得我不可能照顾她,所以干脆不说吗?我……我真的很不孝……”

  “不是的。”田甜握住他的手。“妈如果怪你,就不会为你着想这么多。她疼你,也支持你的工作,才会在背后默默为你做这么多事。”

  “可我仍然不孝啊!妈妈这么痛苦,我应该先送她去医院的,你都告诉我了,我却……我有什么脸做人家的儿子?”

  “你也不想啊!”田甜双手用力地抱住他。“你忙了一晚都没休息,工作一结束就赶回家载妈去看医生,如果不是有案子发生,我们会一起在医院,这是意外,妈明白的,否则她不会在你出门前跟你说那样的话……”

  “不对,小甜,不对……”他忘不掉母亲的身影,忘不掉自己是如何选择工作而放下母亲,忘不掉踏进灵堂瞬间的冲击感……这是一种永生难忘的遗憾。

  “你帮助了很多人,我相信妈如果尚在人世,也会要你去破案,而不是送她走人生的最后一程。”她拉着他的手,两人一起走到灵堂后,透过玻璃凝视母亲的遗容。“你看妈的脸多安详,她一定很庆幸,她能完成所有心愿,了无牵挂地离开。所以阿慑你也要振作,不要让妈死了还为我们牵挂。”

  真的,柳慑透过玻璃看着母亲的脸,像是静静地睡着,没有痛苦,确实很安详……这个为家奉献了一生的女人,不曾享过清福,不识人间奢华,却对这忙碌的一生感到无比满足。

  “妈——”灵堂后响起哀恸欲绝的声音。

  母亲为他做这么多的事,无非是要他无后顾之忧的工作,帮助更多人。他会的,他会维护治安,当一个好警察。而且,他不会再疏忽任何一个家人,从今而后,他会更谨慎、努力地去做每一件事,把家庭、工作都顾好。

  办完丧事,从来都是热热闹闹的柳家突然少了一口人,变得冷清许多。

  柳慑从警局回来,站在门口,看着两层楼的透天厝,二十年的老房子了,记得母亲还在时曾担心他娶妻生子后,孩子超过两个,房间就不够了。

  那时他还计划翻新重建老房子,反正他早就觉得旧房子的格局不好,为了预留停车位,一楼只有客厅和厨房,三间卧房都在二楼。母亲年纪越大,爬楼梯越辛苦,重盖的话就可以挖个地下室来停车,一楼给母亲留间房,让老人家不必每天爬上爬下,二楼是小俩口的天地,三楼再让小孩子去折腾。

  对于这个家他曾有过很多梦想,可是现在……房子没变,格局一样,他却觉得一眼望去好空旷。

  “阿慑。”田甜听到车声,为他打开大门。“怎么站在外头不进来?”

  “没有,我……”他走到一半,突然一拍额头。“糟糕,我忘记给你带冰淇淋回来了,我现在去买。”

  “没关系啦,阿慑,明天再买也可以。”她又不是非吃冰淇淋不可。

  “不行。”意外随时在发生,所以他要把握每一分钟,做好每一件事。他转身往外跑。“我去一下便利商店,很快就回来。”

  “阿慑……”这个人怎么越来越固执?田甜先回厨房把瓦斯炉关了,穿上鞋子,跟着跑向街口的便利商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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