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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荆小田暗自思索着,她是可以继续埋伏山寨当探子,缝战衣之余,再想办法送出密信,可是蓝大王已经迫不及待要抢她做押寨夫人了。

  她不能等人来攻破山寨,她必须想办法脱身才行。

  她不怕,也不急,她只是想念孩子们;她从来没离开他们这么久,她好想毛球,好想七郎,好想阿溜……也想着那个其实也很孩子气的他……

  两日后,黄昏时分,荆大鹏心急如焚,跟着送酒的车队等在兔耳山下的山寨关卡。

  他原是送密函给西丘庞知县谈三县对付山贼之事,顺便接回小田;一看到姜葱送来的帕子地图,便急欲只身抄小路上山寻她;岂料庞大人也看到后,原本不打算有所行动的他立即决定攻山,还非常有效率地找来当地的指挥使合作出兵,由衙门几十个捕快扩大为八百人大军。

  兵分三路,两路由小路攻上,一路假扮酒商,由大路送酒上去,一堆准备抢功的军校、捕快全走在前头,即便他和西丘的徐捕头熟识,也被赶到后面去。

  他没空去抢功劳。小田不知道他们的计画,他一上山就得找到她,否则在乱兵之中,她又不知死活换了少年装扮,岂不被误为山贼而遭殃!

  七彩烟火直冲天际,显示前头已掠倒小贼,杀上山去了。

  他急奔上山,别人忙着打打杀杀,他左掠右窜,照着帕子地图,直接冲到她可能所在的屋子。

  “小田!小田!”屋中一片漆黑,但能闻到布料特有的剌鼻气味,他确定是她所居住的地方,又大叫道:“荆小田!你在哪里?”

  “八哥哥。嘻,八哥哥来了。”

  他循声找去,撞倒了不少布匹,这才在角落见到一个模糊的身影。

  是她!还没近身就闻到她满身酒气。他适应了暗处的光线,果然见她已换了少年装束,只是一头秀发来不及束髻,随意扎起垂在脑后,两只手掌抓来抓去,也不知是否被蚊子或臭虫咬了在搔痒。

  “小田!”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蹲下来抬起她的脸,试图在黑暗中看清楚她。“有没有受伤还是怎样?”

  “八哥哥,八哥哥!”她撒娇似地唤他,小嘴就扁了。“呜!”

  “没事了。”他轻抚她的脸颊。

  “蓝大王说要娶我当押寨夫人,我不给他娶,想说先灌醉他,他就没办法对我乱来,可、可是……哈哈……”

  “可是你先醉倒了。”他拉起她,发现她全身软绵绵的。

  “我没醉!”她倒还有力气,一把推开了他,一直紧紧揣抱在左手臂弯里的包袱掉下地,她急得立刻蹲下去捡。“哎呀,包袱!”

  “包袱别捡了,不是针线和衣服吗,别管了。”

  “不,很重要,要带回去。”她摇摇晃晃地,还是能将包袱扎在背后,再在身前用力打个结。“嘿,八哥哥,我们去哪儿?”

  “回南坪。”

  “呵呵,要回去了。毛球,姊姊带很多东西回家去喽。”

  他拉了她往前走,可她走一步跌一步,醉得东倒西歪,碰到墙壁就靠上去傻笑,压根儿走不动了。

  他二话不说,蹲下身直接扛她到肩头上。

  走出屋外,迅速一瞄敌我情势,看样子是打得满顺利的,官兵见他衣着,知是自己人,西丘衙门以为他是便装的兵,兵以为他是西丘捕快,皆未挡他扛着一个人离去。

  荆大鹏一路跑下山,一开始还听到她哼哼唧唧,不知道在自言自语些什么话,后来就没了声音,应该是睡着了。

  虽是下山省力,可扛着一个人跑了这么久的山路,又担心她的状况,他仍得找个地方停下来歇息。

  为了这次的攻山行动,早已净空山下的村子,几间房子门户洞开,他随意找了一家推门进去,找到了床,便将她扔了上去。

  他在桌上摸到蜡烛,拿火石点亮,再去外头找水,幸好还有半缸子的水,他打了一脸盆,端到房里。

  “唔唔……”荆小田像条虫似地,在床上蠕动,滚来滚去。

  怎会喝成这样!他看了好笑又心疼,见那包袱堵在背后不能让她好好平躺下来,便伸手帮她解开。“包袱我帮你拿下来。”

  这么沉!他拿起包袱,心头也跟着沉了一下。

  隔着布巾稍微一捏,虽然里头还裹了几层衣物,但经验老到的他已然明白藏着的内容物,他那沉下去的心又往下沉进更黑暗的深渊里。

  他信任她,担心她,巴巴地跑来救她,可瞧瞧,她回报了他什么!

  他取走包袱,她也顺利地躺了下来。

  他拿出巾子,放进水里打湿绞干,帮她拭去脸上的尘沙和汗水。

  冰冷的巾子碰触到她发热的脸颊,她陡地睁大了眼睛。

  “八哥哥?”

  “嗯。”

  “呵呵呵。”她又绽开傻笑,往身前一摸,摸不到熟悉的包袱巾,又往肩头后面摸,然后在身边摸来摸去。“咦!包袱呢?我的包袱呢?”

  “在这里。”他提起了包袱。

  “啊,包袱还我……”她猛地坐起身,向前抓去。

  他心寒不已。即使是醉酒,她也是神情紧张,知道那是贵重之物。

  许许多多复杂难明的感觉在体内翻搅……焦急、担忧、害怕、怜惜、思念、欣喜、欺骗、失望、心痛……他再也按捺不住,瞬间爆发,用力将包袱掷到桌上,并未扎住的包袱巾散了下来,滚出里头的珠宝。

  “这包袱里面都是些什么?!”

  “什么是什么啊?”她迷迷糊糊的,扑到了桌前,坐下来抱住了包袱,嘻嘻笑道:“都是值钱的东西啊。”

  他冷冷地看着她,酒后吐真言,这就是她的真面目。

  “这珠錬可以买一块田。”她拿起一串珍珠项链,歪头瞧看着。“这玉镯子也可以买一块田,这块金牌可以盖一间好大好大的大屋子……”

  他心酸,也心痛。难道她是穷怕了,看到好物就据为己有?

  “我买四块田,自己住一块。”她还在说着:“一块分给阿溜,一块给毛球,一块给七郎。呵呵,毛球和七郎两小无猜分不开,他们的屋子和田地要连在一块儿才行。八哥哥,我也给你买一块田……”

  “买田!买田!”他大声吼道:“你可知这是不能拿的赃物!”

  “嗄?!”她被他吼得一愣一愣的,朝他瞠大眼眸,嚷道:“啥赃物呀,这都是我的!”

  “就算是山贼送你的,也是赃物!是赃物就要上交官府,核对过去几年被抢劫的失物清单,说什么也不是你的!”

  “是我的为什么要给官府?!”她趴到桌上,将所有的东西收拢在臂弯里,撅起了小嘴。

  原本指望她只是醉酒胡闹,但她这般无异于山大王的蛮横态度让他彻底地失望了。

  “是你的?!”他痛心地道:“山贼抢了来,你又趁隙偷了去,你这般行径跟强盗有什么两样?!荆小田!”

  吼叫有如打雷,她吓得震动了下,抬起头盯住了他。

  看了半晌,她涣散的目光终于对上了那张冷脸。

  “叫我做什么啦!”她双肘撑在桌上,紧闭双眼,按住自己的头颅,呻吟道:“头好重、好痛、好晕……有没有水?”

  “那里!”他指了水盆。

  她跌跌撞撞走过去,直接将整张脸浸入了水里,待抬起头来,又拿水猛泼脸,泼得半个头脸和胸前衣服都湿了。

  她按着墙面,站稳身子,看到了桌上的珠宝,又看到了荆大鹏的冷漠神色,突然感到背后一阵疼痛,连带牵动心脏也跟着揪痛,强烈的痛楚令她终于清醒,也好像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我醉酒糊涂了。”她喘了一口气,一闻到酒气,不觉皱起眉头,虽感晕眩,仍尽力把话说出来。“我把蓝大王给我的东西收在包袱里,本想今晚逃下山,没料到你们突然攻上来,他们跑出去迎战,我、我……”

  “你怎么?你赶快去拿包袱好逃走?”

  “是。我打算趁乱逃走,可我太醉了……”

  “醉得糊涂还能紧紧护住你的包袱,还说是你的!”

  “我真的醉了,我以为里头是我讨来的银子,还有要买给毛球他们的东西……”

  “你不用拿毛球他们来当理由。”

  “我知道那些都是证物,这才准备带出去,待我酒醒了,自然会上交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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