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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小小的树洞里,两只松鼠闭着眼,蜷曲靠在一起,她以为是死了,再仔细一瞧,毛茸茸的小身体轻轻起伏着,原来是在睡觉取暖。

  “是睡冬觉的松鼠。”李嫂走过来,笑道:“少爷去年冬天发现的,站在那边看了一整天,今年还记得要挖开树洞来看。”

  “玮儿好聪明。”琬玉伸手,想要抚摸玮儿的头发。

  玮儿一听到她喊名字,立刻走开一步的距离,低了头,小布鞋踢了踢,搅乱了地上残雪。

  琬玉默默地缩回手臂,许是玮儿惦着亲娘,不愿她碰吧?

  她并没有不快,而是为孩子和他逝去的亲娘感到怅然。

  玮儿头垂得更低,指头往小衣襟里掏了掏,掏出一块亮晶晶的东西。

  李嫂看到了,便道:“这是以前的夫人还病着时,着人帮少爷打的满月金锁片。”

  “玮儿,可以给我瞧瞧吗?”琬玉蹲下身,递给玮儿一个微笑。

  玮儿抬眼看她,墨墨的大眼像他父亲一样,深深的,幽幽的,却也带着一抹孩子才有的童稚纯净。

  他眼睛一眨,又低下头,小嘴抿了抿,指头不住地摩挲金锁片。

  “老爷回来了。”门外传来家保的叫声。

  玮儿大眼蓦地一亮,立即将金锁片塞回衣襟,踩着趴达趴达的小脚步跑向大门,庆儿以为有什么好玩的,也笑嘻嘻地跟着他跑过去。

  琬玉赶紧起身,拉整了一下衣裙,恭谨地站好。

  薛齐进了门,一身青袍公服,五日白鸥补子,官靴官帽,他跨大脚步而来,自有一股当官的威仪和气势,琬玉瞧了,感觉却更陌生了。

  他,就像是站在河对岸的人,距离遥远,可望而不可及。

  “老爷回来了?”春香也忙拉回学走路的妹妹。

  “大家都在这里?”薛齐看到院子里的人,略显疲惫的神色转为明朗,逸出温煦的微笑。

  “嘻呵。”妹妹学走路,正走得不亦乐乎,哪肯让春香揪着,笑呵呵地伸出肥短的小手臂,就往前头那一大片青色的袍摆扑过去。

  “妹妹会走路了?”薛齐顺手将她抱起来。

  “呵呵。”妹妹逢人就笑,小手摇呀摇,胡抓一通,就往眼前的鼻子按了下去,扯开小嗓子,喊出她唯一会说的话:“鼻鼻。”

  “是啊,是我的鼻子。”薛齐不以为忤,笑容满面,任她去摸。

  两个男娃儿来到他的脚下,玮儿站在父亲腿边,小手指掐了掐衣袍,顺着上头的布面花纹划着,庆儿有样学样,却是大剌剌地靠上大腿,还好奇地扯了垂在青袍腰间的玉坠子。

  “庆儿。”琬玉低声责备,示意庆儿不要乱拉,再伸手去抱妹妹。

  “老爷,您累了,妹妹给我吧。”

  “妹妹很可爱。”薛齐让她抱回手脚乱舞的妹妹,笑道:“我还不知道妹妹的名字呢。”

  “妹妹?”琬玉一愣,低声回道:“妹妹就叫妹妹。”

  她懂诗书,为妹妹取名并不难,之所以没取名,一来怜爱她幼小,疼宠地喊妹妹,二来也是存着一个痴心,希冀那个音讯杳然的人回来……

  不可能了,人都不见了,覆水更难收,早在休书送到——甚至是日复一日的争吵时,就已注定没有父亲为妹妹取名。

  薛齐见她神色,已猜到一二,没想到随口一问,倒问出了她的心事。

  他一时无语,垂下视线,望向脚边两个孩子,左边是一向安静的玮儿,正低着头,拿指头划他的衣袍,右边是老爱仰起小脸看他的庆儿,圆圆的大眼里有着兴奋的期待。

  “庆儿也要抱?”他俯身抱起庆儿,又露出笑容。

  “哈哈。”庆儿惊喜大笑,他好喜欢这个大人,手臂又暖和又强壮,可以将他抱得好高,娘和春香都举不了这么高呢。

  “那庆儿就是单名庆了?”薛齐帮他拉她衣服,又问。

  “不是,庆儿是小名。”琬玉声音更低了,“还没取正式的学名。”

  当年,江家老太爷爱屋及乌,最疼爱的幼子生了男孙,高兴地喊了庆儿,以示庆祝,准备等孩子稍大后,算了命,翻了书,再按族谱取个有学问又有意义的名字,然而……也是等不到那天了。

  薛齐自知又勾起了她的情绪,千怪万怪,就怪自己鲁钝。

  成亲多日了,虽是同住一间宅子,夫妻之间总觉得陌生,她见了他,多半低着头,礼敬着他,他能看到的,只有她苍白的脸蛋,拘谨的眉眼,还有那裹了冬日厚袄裙却仍显清瘦的身子。

  白云团团如棉,轻铺蓝天之上,雪霁天晴,应是身心和暖,展颜而笑,将过去灰天灰地的风雪冰霜给抛到脑后了。

  “孩子总该有个正式的学名。”他很小心地察言观色,慢慢地道:“夫人同意的话,我再为庆儿和妹妹取名。”

  “老爷是孩子的父亲,但凭老爷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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