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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银荷杏眼圆睁,一脸不甘,“碰”一声,将一碗热茶放在地上,又扔下两只皮手套,压低声音吼道:“这热茶是少爷要你喝的!还有,少爷要我们找鞋子给你穿,哼,我们哪来的小人鞋子!这是少爷不要的旧手套,反正要扔了,就施舍给你吧。哼!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心机这么重,才刚来就会找少爷说话!什么盘子瓶子的,想讨好少爷啊”

  银荷越说越气,对丁香的怨气无处发泄,干脆伸手用力一掐,硬是在柳依依细瘦的手臂上拧转了一圈,这才趾高气扬地转回屋子里。

  好痛!柳依依咬紧唇瓣,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她赶忙扶住墙壁,抓紧撕下的春联,慢慢地爬了下来。

  干嘛捏人?她又没做错事;本想捏回去以示抗议,但她忍住了。

  她好不容易得来这份活儿,李管家警告她,要她尊重老爷夫人少爷,听丫鬟姐姐的话,否则他们一个不高兴,赶她出府,她就得回乡下了。

  她蹲下身子,愣愣地望了那碗茶半晌,眼里的氤氲和茶水热气混而为一,朦朦胧胧的,她眼睫用力一眨,将所有的水雾都眨不见了。

  她捧起茶水,慢慢啜饮,温热的茶水很快暖和了她的身子;她放下杯子,拿着从没看过的皮手套,试着将自己的脚套了进去。

  少爷的手大,她的脚小,她整只脚掌完全包覆在柔软的皮手套里面,冰凉的脚板慢慢回复了温度。

  谢谢少爷。她冻得红咚咚的圆脸蛋绽出小小的梨涡,立刻忘记刚才还漫溢在心头的孤寂感。

  啪啪啪,踩着皮手套,再搬过凳子,爬上窗边,又开始撕红纸。

  她还记得少爷看到这边时,那很不高兴的声音所说出来的四个字。

  “六畜兴旺。”她小声地念了出来,一字一字认清楚了。

  旧的大丫鬟走了,新的大丫鬟升上来,两年过去了。

  十四岁的柳依依还是少爷屋里的粗活丫鬟,每日就是忙着扫院子、提水、浇花、擦门廊、随时供八仙女使唤跑腿,以及目送少爷来来去去。

  两年来,她几乎没再跟少爷说上一句话,八仙女顽强地巩固地位,不让她有任何机会靠近少爷。

  呵!人活着就要有志气,得不到少爷关爱的眼神也不会少一块肉,想出人头地只能靠自己,她才不攀附少爷呢。

  柳依依坐在大榆树下,抱着一篓字纸,兴奋地翻看里面的纸团。

  夏日午后,日头炎炎,正是好眠,少爷难得在家午睡,想也知道,八仙女歪在大厅上,痴心等着少爷随时传唤,等得无聊了,一个个打起盹来,全部见周公去了,说不定还会梦见少爷,流下滴滴晶莹的口水呢。

  柳依依捞着字纸,侧耳倾听了一会儿,除了微风轻拂树叶的声音外,悄无人声,连蝉鸣都静止了,偌大的院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忙”着。

  太好了,大家都睡了,没人会唤她,她可得好好利用时间。

  “观自在……嗯,下面这是什么字?”她抓着一张纸,左看右看,还是看不出名堂,决定先搁到一边去。

  “观云兄台雅鉴,谨订于六月十五日午时,假万花楼邀宴赏玩奇石……”她又揪起一张纸,一边念着,一边却是猛摇头,还没念完就扔下纸,嘀咕道:“又是找少爷吃饭的请柬,我都会背了。少爷这样不行啦,都十八岁了,还成日吃喝玩乐的,不长进喔。”

  “看来我是恶名昭彰了。”

  咦!好熟的声音。柳依依仰起头,眼前站着一个好高的人,颀长身子拉下一团肥短的黑影子,一半在耀眼的日光里,一半没入了树荫下,她顺着那袭薄丝衣袍往上看,瞧见了一对带着笑意的黑眸。

  “少爷!”她这一惊非同小可,忙慌乱地捡拾丢了一地的字纸。

  “你别忙了。”侯观云蹲了下来,笑眯眯地问道:“你拿了我写废的纸,躲在这里玩什么?”

  “我不是玩,我正要去烧这些字纸。”

  “舍不得烧吧?”侯观云指着树荫处,笑容比日头还亮眼。“你往里头挪挪位置,我这身白肉才不会晒黑了。”

  少爷有令,当丫鬟的总得听话,她只得依言往树边移了过去,很不自在地看着少爷悠哉游哉地摇着折扇,盘腿坐到她的身边。

  大院子空荡荡的,八仙女兀自昏睡发春梦,殊不知她们梦中的少爷此刻正在外面和小丫头凉快呢。

  “观自在菩萨。”搧风的人凉凉地冒出了一句。

  “咦!”他念什么?她赶紧望向身边的纸头,眼眸发亮,高兴地道:“菩萨?这两个字是菩萨?”

  “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侯观云也不回答,又念了一句。

  “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柳依依喜形于色,立刻拿指头一个字一个字指着念,果然配合她已认得的字,串成了这一个句子。

  “照见五……皆空。”她抢先念了出来,中间那个字她不认得,念不出来,她抬起眼,眨巴眨巴地望向少爷。

  “嘿,你认得不少字嘛。”侯观云不念了,歪着头看她。“有好几次,老见你捧了我的字纸篓,好像寻宝似地。”

  原来早就让少爷瞧见了。事到如今,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柳依依神采飞扬地道:“我天天在少爷的院子扫地,扫了两年,扫地的功力还是跟我六岁时一样厉害,我不能到了十八岁出去时,还是只会六岁的本事。”

  “所以你有空就偷学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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