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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皇甫翩翩早就看到了,心里毫不惊奇,却又不忍拂了他的心意,装出欣喜的样子,将花接过来,道:“玉哥,谢谢你。”

  “我担心嫩竹变老,就再也做不成竹子花了。索性多做几束,莫辜负了它。”

  皇甫翩翩轻抚着花瓣,唐玉清的话像风一样从她的耳边刮过去,没有留下丝毫痕迹。一个模糊的人影在粉红的花瓣上出现,越来越清晰。他怒气冲冲地将她的竹子花抢过去,掷在地上,踩得粉碎。后来,他又蹲下去,找出那惟一的一片花瓣……

  呀!她受了惊似的将花抛开。花儿零零落落地飘落池塘,惊起了一对恩恩爱爱的鸳鸯。

  唐玉清剑眉一皱,心中充满了疑虑。这些天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是他所不知道的,否则玉妹不会这么魂不守舍心不在焉。虽然她竭力掩饰着,他却早已看了出来。他只是不说,也不问。他相信总有一天玉妹会解释清楚的,她现在瞒着他自有她的道理。他所应做的就是默默地守护她,想尽办法让她开心,重现她那甜美的无忧无虑的笑容。

  “不要紧,我们可以重新做。春天还早哪!”他宽容地一笑,不让她说出歉意的话。

  “我……我……安……”说,不说。说,不说……皇甫翩翩苦苦挣扎着。该怎么说?说了有什么用?不说又该怎么办?她只恨自己那天早上没有一剑了结这痛苦。她明明已经拿起了剑,而他还在熟睡。杀了他,再自杀,便没有这么多纠结了吧?可是,那一刻,看到他毫不设防的模样,她心软了。她不舍得。不舍得杀他,也不舍得自杀。亲人、朋友、日月星辰、山川河流、粗茶淡饭、玉哥,还有他,样样都值得留恋。

  心绪像麻绳一样拧在一起,怎么理都理不清。深深地吸了口气,她道:“我困了,先回房了。”说罢,轻移莲步,向厢房走去,撇下唐玉清呆呆地立在斗鸭阑杆旁。

  池塘里,鸳鸯又已成双。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

  低矮的茅房里,传出一阵豪迈的歌声,惊起一只栖息在树上的紫燕,离枝飞起,顺着门前潺潺的小溪向远方而去。一个女人骑着黑驴沿着溪边青草缓缓而来,还未进门,便娇叱一声:“二位兄弟,留点酒给我!”言罢,纤足一点,柳腰微摇,自驴背上飞入茅房里。身形还未站稳,妙目早已盯住桌上的白玉长颈瓶,右手一捞,将瓶儿拿在手中,一仰脖,瓶里的酒如细线般注入喉中。再一个转身,一扭蛮腰,灯红裙一旋,玉臀借机坐上了桌面,左腿压住右腿,跷起了高高的二郎腿。稍顷,玉瓶见底,晃了几晃,也未能晃出一滴酒来。将瓶儿一扔,又去捞另一瓶。

  安戏蝶按住酒瓶,笑道:“错了!这瓶是我的。”他已有了七八分醉意,双眼矇眬,领口微敞,越发显得狂放不羁。

  来人一急,玉手一翻,又去抢另一瓶,依然未能得逞。因为从旁伸出一只手来,早将瓶儿抢了去。她不由大怒,喝道:“皇甫闲人,忒没义气的东西!连瓶酒都舍不得给你奶奶喝!”

  “今朝有酒今朝醉,醉里不分南和北!女人!走开!”皇甫闲人醉得更厉害,举起酒瓶,灌了一大口。他是个举止风雅、面白无须的青年,一年四季不分寒暑,扇不离手,酒不离身。他自称为天下第一好管闲事之人,凡是闲得无聊、闲来无事、闲情逸志,与“闲”字沾了边的事,他都要管。结果弄得自己疲惫不堪,成了天底下最不得闲的人。

  “呸!你姑奶奶我是一般的女人吗?拿酒来!”话音未落,已将酒瓶儿抢了过来,咕噜噜连灌了几口。扔了瓶儿,又要去拿安戏蝶的酒瓶。

  安戏蝶捏住她的皓腕,摇头笑道:“何月香!何月香!枉费了这么个好名字!”稍稍运力,将她的手腕推开去,“墙角下不是还有几大瓮酒吗?何苦来抢酒喝!”

  “你不知道饭越抢越香,酒越抢越醇吗?”何月香将右腿换压了左腿,微歪着头望向安戏蝶,媚眼如丝,声音渐渐低下来,“这次有人出大价钱要我们做一桩买卖。但我不知该不该接。”

  “说来听听。”

  “十万两纹银。三月六日,杀孤鹰堡堡主孙厉行。”

  “十万两?”皇甫闲人的酒意醒了大半,“什么人出手这么阔绰?”

  “这就是让我为难的地方。庄家并没有留下姓名,只留下了十万两的银票。而且,我调查过,孙厉行为人孤僻、阴险、狠毒,残害无辜无数。该杀。”何月香收敛了笑容,变得严肃起来。

  “不能接!”皇甫闲人一收折扇,断然道,“庄家神龙见首不见尾,谁知其中有甚阴谋诡计。我们不能冒险。”

  “戏蝶,你的意思?”何月香并不理会他,继续征求安戏蝶的意见。合作这么久以来,他们从未失手过,主要就是因为有安戏蝶运筹帷幄。他冷静、机智、仗义,值得信赖。

  安戏蝶并没有应声,酒意上头,心自明了。美酒佳酿、豪情壮志、调情耍笑与杀人放火混合在一起,让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一会儿,他仿佛成了一个局外者,惊奇地看着桌边的人:表面上,何月香是岳阳一家酒肆的老板,风骚泼辣;皇甫闲人和他则是快义恩仇的侠客,人敬人羡。而实际上,大家都是见不得人的杀手。天底下到底有谁是真正表里如一的人呢?翩翩……

  十天了。他还是找不到她。

  永州,株州,长沙,汩罗,岳阳,整条线上都没有唐玉清与她的行踪。

  他只能等。等到三月六日,唐笑尘的大寿时,她总要去的。

  他要带她走。退出江湖,归隐田园,生儿育女,去做天下第一派的掌门人。

  十万两纹银分三份,得其中一份,也够他们用的了。

  “接!”安戏蝶一锤定音。

  何月香立马跳下桌,旋风般地自墙角搬来一个大酒瓮,斟满三大碗酒。

  三人碰杯,一口气喝得干干净净。再斟,再饮,酒瓮又见底。

  何月香打着嗝,俏脸上泛起红晕,正正经经道:“戏蝶,最近你频频遭人暗算,是因为你与聚贤庄的人接触得太过密切了!你有必要疏远他们!你,”伸出食指,指着皇甫闲人,“少喝点酒,少管点闲事!别把自己弄得像个小老头似的!”直到这时,她才显露出大家姐的风范来。话才说完,又见皇甫闲人斟满了酒,不由又好气又好笑道:“这厮好大胆,把姑奶奶的话当耳边风!罢了,罢了,我不管你们了!醉死你们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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