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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楚君辞仍是淡淡地笑了下,方想回话,却被冬离出声打断——

  “不要笑了,不要再笑了……”一言出,冬离不自在地撇开头。

  楚君辞大感错愕后,伸手一把扯住冬离的衣袖,紧紧攥在手里。

  “你是谁?告诉我,你是不是他?你有没有可能是那个人?”一连几个问句,楚君辞说得又快又急,问得颠三倒四,笑意从脸上敛去,眼中有着急切。

  整个心被揪住,冬离想拂去楚君辞握得太紧的手,却发现自己此时连转头看她一眼都已无力。

  “道者冬离,我来看一位故人,你、我之间无任何瓜葛。”听自己用平稳不带起伏的声音回答道,冬离蓦然明白什么是满心酸涩。

  一切的苦、一切的果都是他造就的。

  无可怨,无可恨,只余满心悲凄,满心苦楚。

  但他当真不悔。

  绝不悔。

  即使用他的命来换,他对当年的决定也绝不后悔。

  楚君辞蓦地冷笑出声,眼中神采焕然,晶亮逼人,“你看什么人?一个活得比我这个鬼还久的人,你还能有什么故人在这世间?天地间能容得下几个修行至你这般地步,不老不死的人?”

  她在这封州城中呆了两百年,看着住在这里的人生老病死,轮回转世,怎不知这封州城中还有修至仙境,不老不死的高人!

  “她死了。”面对楚君辞的厉声质问,冬离反而平静下来,“她早已死了。”

  死了多久他都已记不清了,但她曾说过的话却清晰得如昨日所讲。

  闭起眼眸,是她倔强骄傲,从不服输的脸。

  她说:“他人怎么样都无所谓,这样做是对是错无所谓,我只要你好好地活下去,这就足够了。”

  她自私得理所当然,她自私得无需理由,不管不顾,她只希望他能好好地活下去,其他全不理会。

  她希望他活,所以他活下来。

  而冬离希望她忘记,所以亲手封印了一切。

  “你现在还恨吗?”冬离轻声问。

  “恨。”楚君辞答得毫不犹豫,“我不是圣人,时间更不会磨平一切,何况我一直孤独。”因为孤独所以有怨有恨,无可逃避,无可消除,日日夜夜年年地伴着她。

  冬离整个人都僵住,闭起的眼眸掩去了所有可能闪现的情绪,唇角却还是抑制不住地抿紧。

  可再恨能如何,再恨她依然是一个人,孤独如影随形,楚君辞抑制不住地苦笑,视线一点点寻到冬离的眼眸,眸中一片悲凉。

  “你究竟想隐瞒什么?你来看的人……是我,对不对?你是什么人?你心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不能说?我死都已经死了,再怎样也无妨,我只想求一个答案,你告诉我好不好?好不好?”楚君辞近似哀求地道,扯着冬离衣袖的手指慢慢地用力,可以看到皮肤下的青筋。

  “天罚也好,命运也罢,再死一次也无所谓,我……只想知道一个答案啊!”如泣如诉的声音,楚君辞眼中晶莹闪烁,水光潋滟,却怎样也不让泪涌出,“我知道你知道的,你知道的,你告诉我好不好?”

  一下,两下,三下……冬离摇着头,猛然睁开眼眸,灰瞳中是至极的悲凄,还有绝望,“那个答案,不值得你用任何东西去换,你应该去转世,幸福地活着,过着平常人的日子,嫁人生子,相夫教子,怎样都好,而那些忘了的事就该抛在轮回里化为烟尘,不留半点。”

  即使他不想看到她嫁人,看到她成为别人的妻,看到她为人母,但只要她还在,还可以让他看到,他便无悔。

  “可是我想起了啊!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楚君辞泪中含笑,无限凄楚,她不是会在人前这般脆弱的女子,可是她真的累了,为什么知道答案的人都不愿告诉她?

  她守着一颗茫然的心,守着椎心刻骨的孤独与寂寥,守着这一丝仅有的记忆,只想求一个答案而已。

  何必都这般难为她呢?

  手指不愿放开冬离的衣袖,楚君辞墨黑如玉的眼瞳却越发的晶亮,有着直逼人心的锐利,“《道德经》第八章,现在你还要说我们毫无瓜葛吗?”

  冬离震惊错愕地看着楚君辞,原来……原来这就是她想起的东西。

  他果然害她入心,入骨,

  冬离再无话可说。

  小红炉上的雪水煮得狂沸,缓缓上升的水汽在过于寒冷的冬夜里被一阵风吹散,带不来丝毫暖意。

  第八章 上善若水

  彼时楚君辞也是一身青色衣裙,手握长剑站在阳光下,剑反射出三尺寒光,细窄的剑身上映着她清灵的眉目,肤若白瓷。

  剑,是楚君辞方铸好的。

  楚家为铸剑世家,而楚君辞为楚家长女。

  盯着长剑看了半晌,楚君辞眉头轻皱,下一瞬间握在另一手的铁锤落下,三尺青锋霎时断成两截,而那执剑的人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冬离站在抄手游廊下看着楚君辞将断剑掷至地上,看也不再看一眼,转身便走。

  那是个很傲气的女子,铸不出自己满意的剑,便一锤毁掉,没有丝毫留恋,没有丝毫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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