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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同时。

  被呼啸声唤醒的魔,在砚城底深深处,徐缓睁开眼,离开蛰伏之地,悠游往上到地面来,不论泥沙或巨石都自动分开,不敢阻挡他的去路。

  随着公子上浮的,还有藏在砖石下,夏初时只是小得近乎看不到的芽,历经时间生长,又被散播的恶咒滋养,如今已在各处茂密深植的魔言。

  受公子力量影响,本该是黑腻腥臭的魔言,变得通体透明,柔顺无刺,竟还生出近乎神圣的光辉,诚挚拜服在飘逸白袍下。当宛如玉雕、微微散发光芒的手,爱怜的轻抚时,魔言强壮蓬长,末梢乱舞。

  私下传播的恶言与恶咒,藉势浮现出来。

  飞蚊残躯拼的“口”,在砖上、在墙上,遍布砚城内外。在人与非人的衣衫、肌肤或皮袍上,曾有蚊尸残留处,就现出淡淡墨色的“口”,上下左右的挪动着,欲说其言。

  众多人家里,粘贴在家中,写着“福”字的黄纸,白中透着淡淡红色的不明颜料流转起来,静栖其中的恶念,这时才开始活动,抖落再不需要的伪装,一“口”在其上,四“口”聚合的字,在纸上扭曲着一张一合。

  逆写姑娘称谓的木牌。

  人与非人暗地说过的言语。

  被喝下入喉、听过入耳,被刻意引导,浑然不查真假,却毒劣过砒霜,能侵蚀意念的人言。

  曾受恩于公子与夫人的,以及贪财的、好色的、多疑的、傲慢的、忿懑的、嫉妒的、怠惰的,或本就无法分辨是非的,都被恶言腐坏理智,对姑娘的敬意消弭殆尽,进而深恶痛绝。

  守护砚城、解决纷争的被污蔑,传播恶言的却被膜拜。

  破岚的极端恨意,将恶言的力量推到极致,一切都被颠倒。

  原先的窃窃私语,现而能光明正大传诵。最先吞下人言,在家中密筹聚会,将恶言说得婉转好听,令人防不胜防,耐心又别有居心散布,墨绿无光的双眸眨也不眨的吕登张口:“※ 姑娘不可信。 ※”

  第一批受到吕家招待的人与非人,虽身在不同处,未能听见吕登语音,口舌心意却相同,跟着说道:“※ 姑娘不可信。 ※”

  接着,被第一批招待者带着前往吕家,或是被招待者的亲属好友、以及亲属的亲属、好友的好友,与第二批被招待者们再说道:“※ 姑娘不可信。 ※”

  如此层层迭加,一批又一批被招待过,或由吕家分散出去,成立新据点的人与非人,以为得到敬重、收获友谊,或是贪小便宜的,都将所听言语散播出去。即使是无恶心,不去追究原由,错失思考机会,跟着说出同样言语的,同样具有削灭敬重姑娘的效力,还说着说着就信以为真。

  “※ 姑娘不可信。 ※”

  黄纸上五“口”齐声,边说边滴下白中带着淡淡红的液体:“※ 姑娘不可信。 ※”

  遍布砚城内外,墙上、砖上、地上;银匠程奇、扯铃的俊朗青年与娇美少女、茶庄学徒、卖油条的摊主、学堂里的孩子、坟里仅剩枯骨的鬼,就连信妖的白衫上,小却多不胜数的“口”们也同时说道:“※ 姑娘不可信、姑娘不可信。 ※”

  重复再重复的恶言,逐渐形成山呼海啸之势,回荡在雪山下,同声共语时力量强大无匹。

  黑腻粘稠聚合,先构成一根根比上好丝绸更柔更软的发丝,再是浓色衣衫,衣衫下浮现纤瘦女子身躯。汲取丰沛恶念的发丝,从黑腻渐渐变成墨绿,冉现出的清冷容颜比以往青春,而她那双白里透红、掌心柔软、指尖如樱花般粉嫩的手,更是前所未有的美丽,让人一见就失去神魂,只能全心全意爱慕。

  悉心主导一切,魔化的左手香现身,受恶念滋养,她的力量强得诡谲难测。逆写姑娘称谓的木牌,有姑娘的发沙,也有她泌出的稠粘恶意,一次次的微光闪耀,诋毁姑娘的同时,让她备受倾慕。

  太耀眼的魔,绮丽得近似神族。

  “吴存呢?”

  公子嘴角带笑,好奇的问道。

  左手香看也不看他。

  “他不需知道这些事。”

  她将爱人保护得很好,遮罩在危险之外,甚至抚去他的担忧,无忧无虑只一心与她相恋,连此刻震动砚城的大事都不知不觉。

  “太可惜了。”

  公子叹息着,真挚中又透着捉摸不明的兴味盎然。

  “他若是知道,你为他做了这么多,该会多么感动,肯定对你情意更深。”

  左手香没有言语。

  她不透露爱人的形迹。

  一如她不透露,将公子魔心软的部分藏在何处。

  丁旺被取心,的确让她不满。但是,她与公子已是同盟,有共同的敌人。

  眼前,必须先解决最棘手的问题。

  信念缺失,敬重缺损,平衡已经偏移,信任姑娘的已所剩不多,却还不能轻忽,必须彻底消灭姑娘,一劳永逸。

  鹦鹉最晚投诚,虽有能耐,但信任最少,早早护着有孕的妻离开木府。

  “姑娘!”

  信妖在众人众妖里,焦急蹦跳叫嚷着,衣衫上的小“口”持续增生,接着叫唤,声音竟更大:“※ 不可信。 ※”

  “不、不是的!”

  他护主心切,四角卷起胡乱扑打着小“口”,击碎蚊尸留痕,偏偏断痕再组,变小却也变多,说得更响:“※ 不可信。 ※”

  眨眼间,连五官都被小“口”攻陷,信妖瘫软在地,衣衫最红处的姑娘印记,也被侵吞渐染,嫣红色泽被黑腻稀释得再看不见。

  “该死的家伙,到这时候竟不中用了!”

  黑龙气恼骂道,鳞片倒竖抖落小“口”,张嘴喷出炙热龙火,阻挡上攀的层层阴险黑腻,虽然能一时烤得黑腻干化碎成细粉,但粉末不依不饶,即使碎得再小,摩擦时仍发出声音。

  艳红带金的薄纱抖动环绕,见红以龙神之力,取得残存的清净之水,坚定护在情人身旁,偏偏黑腻与粉末落水,污染洁净、添进恶毒,让薄纱的末端从艳红渐渐染灰。

  “护好你自己!”

  黑龙急吼。

  她在危急时,望了他一眼。

  “护住你更重要。”

  她说,染灰的薄纱变黑。

  双龙自顾不暇,大鹏金翅鸟面露忿怒、发羽飞扬,手臂环钏锵锒作响,六翅明火大盛,熊熊火势扑向黑龙与见红,蒸发净与不净之水。黑龙的龙火与见红薄纱汇做一处,焰中带红。大鹏金翅鸟虽是龙蛇克星,但双龙情深,为保护彼此而强大,一时竟分不出高下。

  鏖战之际,青光霹雳劈落,切分几乎失控的焰火,双方得以喘息,视线往同一方向望去。

  雷刚握着妖斧走出木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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