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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许久之后,当霍森稍稍恢复冷静时,亚历才开口问道:“你现在想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他重复这三个字,极为茫然。“我不知道,我不能思考,只能想着那些——那些一=”悔恨压得他就将崩溃。

  “你想挽回她吗?”

  “我当然希望。”但,希望渺茫,他连想都不敢想。“如果,可以挽回她,我什么都愿意做。”他低语。

  亚历听见了。

  “我知道了。”他说道,接着挂上电话。

  霍森松开手,任由手机掉落地面。他仰起头,望着天花板上苍白的日光灯,无神怔忡,再度陷溺进无边无际的痛苦中。

  这时,他还不知道,亚历已经出发了。

  睡睡醒醒,好像过了很久很久。

  感染肺炎的素馨,终于慢慢的、慢慢的痊愈了。她不再需要注射营养点滴,从流质食物,渐渐改为固体食物,体力也逐渐恢复。

  早上,医生来看过,说她病情好转,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这些日子以来,医生与护士对她照顾有加,春娇出现之后,更是揽起一切,不论大事小事,全都办得妥妥当当。每天,翔翔都来看她,春娇守着孩子,就像是母鸡守着小鸡。

  律师离开了,霍森也同意签下协议书,把翔翔还给她。她亲眼看过,那张由春娇让熟识的律师所拟的、写满密密麻麻条文的文件,认出他潦草的签名。

  他让出了一切权利。

  准备好充足火力的春娇,显得有些失望,因为霍森根本毫无反抗,连看也不看一眼,就签下了那份只对素馨有利的文件。

  让她看过文件后,春娇告诉她,可以安心了。

  安心?

  是了,翔翔不会被夺走,她是该安心了。

  心,是安了,却,还痛着。

  她知道,霍森一直守在门外,不曾离开过。偶尔,当门被推开时,她能够看见他的背影在门缝中一闪而过。起初,她连看见他的背影,都会颤抖恐惧,但是他从不回头,像是清楚知道她在害怕。

  想起他的所作所为,她还是椎心刺骨的痛着,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守在那里。翔翔告诉她,坏人脏兮兮的,长满胡子,好像拔掉电池的机器人,一动都不动。

  他想做的、想说的,不都已经做过了、说过了吗?既然如此,为什么他还不走?是还在等待什么?

  她不明白,那寂寞的背影,为什么还会让她从起先的恐惧,渐渐转为期待,想从门缝间短暂的看一眼,甚至想看看他的模样。

  莫非,对他的情,还没断?

  可是,她伤得好痛好痛,心都碎了,为什么情念还不断?

  愈是恢复体力,素馨就愈是无法不去想。她几次想告诉春娇,请她让霍森离开,也知道春娇就算出动拖车,都会把他拖出去,却始终在开口前,又把要求吞咽回去。

  她心思紊乱,尤其在寂静的夜里,她会发现自己,竟在倾听着门外动静,无法成眠。

  所以,当深夜时分,房门被悄悄推开时,她立刻就发现了。

  素馨慌张地翻身,急忙坐起身来,一时之间,误以为踏进病房的人是霍森。再一细看,她才知道,那不是他。

  苦涩,在舌尖漫开。失望如此鲜明,浓得她无法漠视。

  深夜出现的访客,有着淡金色的头发,全身黝黑,后脑勺绑着小马尾,是个异国人。他打从一进门,就露出友善开朗的笑,双手举得高高的。

  “我没带任何武器。”他说道。

  素馨警戒的看着对方,小手已经摸上被春娇用胶带固定放在她伸手可及的通报铃。

  “这个,算是礼物,我保证只打扰你一下下。”他拍了拍肩上那个厚重得连袋绳都深陷入肩膀的大大袋子。“所以拜托你,不要按铃求救,好吗?”这个男人,有种难言的魔力。比起霍森,他并不那么俊美,但是他的笑容,能松懈任何一个人的防备,就连战战兢兢的素馨,也松开通报铃,投有按照春娇的吩咐,一看见陌生人就按下去。

  男人露出嘉许的笑容,把床边的椅子拉开,径自坐下。

  “你认得我吗?”他问。

  没错,她是认得他。

  “亚历?阿朗佐。”她低语着。这个人是霍森的好友,而她,记得任何一件跟霍森相关的人与事,即使想忘,也难。

  亚历赞许的点头。“好女孩。”

  结束跟霍森的手机通话后,他就吩咐助理,订下最近的一班飞机,先到洛杉矶拿了东西,才又搭上另一班飞机到台湾,不眠不休的赶到这里。

  有个很厉害的女人,在护理站布了眼线,日夜都监视着,但是那对他来说,根本不造成困扰。他有自信,能够哄得斑马奉上身上的条纹,连表情严酷的护理长,也只花了几秒,就被他用笑容摆平。

  就如素馨认得他,他也认得素馨,对她的轮廓很熟悉。

  望着那张大病初愈的小脸,亚历敛去笑容,叹了一口气。“那个笨蛋,狠狠伤害了你,是吗?”

  病床上的小女人,双肩一颤,怯怯得让人心疼。

  “连我也必须说,他是愚蠢的混帐。”亚历摇了摇头,把肩上的大袋子,放置在椅子旁。“我是局外人,没有资格说什么,我会飞来这里,只是为了告诉你,一个他没说出口的事实。”

  素馨咬着唇,颤颤瑟缩。“我……我什么都不想听……”

  “那没关系,你用看的就好。”亚历说道。

  他拿出袋子里厚厚的一叠素描本,打开护夹,将最上头那张画,轻轻放置到她的腿上,让她在猝不及防时,就看见图上画着什么。

  她被骗了!

  看似无害的亚历,千里迢迢带来的,其实是威力强大的武器,无情地偷袭脆弱的她。

  那是一张绘着女子面容的画。绘画时的笔迹抖颤,零落的线条,在纸上画出难以辨认的轮廓。

  “那场车祸很严重,他连手部功能都受到一些影响,跟腿一样都需要复健。”亚历一张一张的,把画拿出来。

  抖颤的笔迹,重复画着某个轮廓。一张一张的画,轮廓愈来愈清晰,当她认出画上的面容时,禁不住错愕掩唇。

  霍森画的,是她。

  “从复健一开始,他就开始画。”

  纸上的线条,渐渐的、渐渐的变得稳定,她的轮廓愈来愈清晰细致。

  “复健结束后,他在拍摄电影的空档,也躲起来继续画着。”

  握画笔的那只手,把她的轮廓,描绘得栩栩如生。画里,有她正在喝咖啡、有她惺忪迷蒙、有她低头看书、有她讶异、她微笑、她感动、她哀伤、她忧郁、她痴迷的所有表情。

  “他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很清楚,他把画都藏在哪里。”

  一张又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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