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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脆脆的声音靠在他耳边,轻问他累不累、要不要歇息?

  男人笑着摇头,非要亲自背她上山,欣赏悬崖上姿态宛若凌空的桃花,还嘱咐她不可以耍什么花样,让他少走一步,否则往后就不再带她出来春游。

  木府的主人、砚城的主人,人与非人连提起她时都敬畏不已的姑娘,竟就乖乖听话,咬着衣袖露出甜笑。

  如此行径,如此对话,先前似乎也曾有过,但是记忆太模糊,跟梦境分不开来,桃花没办法判断那是数百年前的一场梦,还是数百年前的一幕景。

  满山的花草树木,年岁有的仅有一年,多的也就刚满百年,都比它年轻得多,见了姑娘那惹人怜爱的模样,着迷得让有幸得见的花草树木都陶醉,幸福的接连讨论好几季。

  雷刚体力过人,中途没有歇息,就把姑娘背到山麓上。他脱下外袍在地上铺好,让姑娘在最好的角度,能将美景都纳入眼中。

  他们来赏花,眼里却大部分时间只看着彼此。

  因为姑娘大驾光临,它也毕恭毕敬,胁垂所有枝条,轻颤着听姑娘夸赞,整株桃花都因这荣耀而颤抖。它左等右等,好不容易觑了个时机,献上那年那季那月那日那时,开放得最美的短枝。

  短枝被雷刚摘下,簪在姑娘乌黑的发上,人面桃花相映红。

  回头想想,它那时太紧张了,忘了要跟姑娘诉说烦恼。

  不过,这也怪不了它,因为千年之树总是敏锐得多,它感觉得到,那时姑娘只想跟雷刚说话,任何人与非人都不该、也不敢去破坏那份宁静。

  错过那一日,它也错过机会,烦恼累积得愈来愈深重。

  除了姑娘之外,来看它的人终年络绎不绝。

  就算不是花季,其他季节里,只要山路可行,看它、求它的人与非人,早在超过一万之后,它就懒得去数了。

  来求它的大多是女人。

  其中,少女最多。

  她们打扮得漂漂亮亮,唇上还抹了胭脂,把青春点缀得更娇妍。就算山路难行,她们也不放弃,中途必须歇息几次,来到它面前已经香汗淋漓、气喘吁吁。

  少女们会带来胭脂、水粉、镜子跟甜酥饼,虔诚的恳求它能赐予她们桃花运,早日觅得得意郎君、共结连理。

  然后,她们会在枝干上小心的绑上红线,等到心愿达成,再来解开红绳。

  从它有记忆起,几乎每日都有少女带着希望来祈求,过了不久之后,就会满怀欣喜的再来解红线。

  蝴蝶告诉它,并不是每株桃花都会受到这种礼遇。

  而是因为不知什么缘故,只要亲自登山,来求姻缘的就特别顺遂,没多久便能欢欢喜喜的当新嫁娘,搭上花轿嫁人去了。

  绑上红线,是要它别忘记;解下红线,是要它别再惦记。

  它年年日日看着少女们来到、少女们离去,衍生了烦恼。因为耗去太多心神烦恼,这几季的桃花颜色比先前淡去许多。

  终于,在满千岁那日,它决定了。

  消息很快在少女间传开。

  山麓下那株能求得姻缘的桃树逃了。

  它在一夜之间消失。前一天,有少女去时,还见它迎着日渐凛冽的冬风,临着

  悬崖独立,她送上贡品祭拜,绑妥红线后下山;第二天别的少女上山,却发现桃树不见踪影,崖边的巨石上破开又深又大的洞,桃树已抽根离去。

  少女们惊慌起来,有的面带愁容、有的寝食难安,全都日渐憔悴。

  后来,有人想到了。

  木府里那株桃花,不就是千年桃花的分株?

  虽然未满千年,却是种在木府里,说不定会更有效。

  她们重拾笑容,同样带着贡品,在石牌坊前摆放妥当,红线绑在甜酥饼盒上,就这么排得满满的,还排排排排排排排,排到大路上去,阻碍行人车马移动。

  因为过于不便,甚至连全身缠满药布,只露出一张俊容的黑龙受到姑娘召唤、来到木府的时候,都被逼着从侧门由灰衣人领着走进来。

  由于是侧门,路径更曲折,黑龙走到满腔不耐时才来到大厅。

  大厅里也没好到哪里去。

  桌上、椅上、甚至地上,都摆满拆开的盒子,盒里都是甜酥。有的是压模很是讲究,饼上有龙有凤;有的是作法讲究,饼皮或厚或薄,薄的细致如雪,小小一个就能堆叠超过百层;有的是内馅讲究,有桂花馅、玫瑰馅、莓果馅、豆沙馅、芝麻馅等等。

  姑娘坐在椅子上,桌上只剩能放一杯茶的空间,每盒甜酥饼里,都只有一个被咬了一小口。她喝了几口茶,双手捧杯搁在裙上,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吃腻甜酥饼了。”她宣布。

  黑龙翻了个白眼,极力忍着不对这小女人咆哮的冲动。他必须习惯、必须忍耐,就算听见再荒谬的理由、再微小的藉口,都不能被激怒。

  “没人要你都吃。”

  他嫌恶的挥手,驱赶弥漫的甜香。

  “但是,她们都送来了。”

  黑龙眯眼,淡淡下了结论:“贪吃。”

  “我是好奇。”

  她耸耸双肩,难得露出无奈的模样,却只是为了推卸责任,像拂开掉落的饼屑般,把事情丢给别人。

  很明显的,那个倒霉鬼就是他。

  黑龙想的没错。

  姑娘接着就抬起头来,漾着纯真的笑,殷勤又和善的问:“黑龙,你爱吃甜酥饼吗?”

  她问得直接,连找理由都省了。

  望着那些甜酥饼,他就觉得腻,还腻进骨子里了。要是他的鳞片不是落在姑娘手上,而是还留在他身上,现在肯定片片都竖起。

  “我才不吃。”他答得飞快。

  娇美俏脸上才刚流露出一点儿失望,折成宫灯形状的信妖立刻把嘴里的火吐出来,飞下来绕着黑龙乱嚷乱叫。

  嘎啦嘎啦、嘎啦嘎啦。

  “大胆!”

  它训斥着,故意提醒,不错过狐假虎威的机会:“笨泥鳅,姑娘都这么问了,你就该高高兴兴的说喜欢,然后把这一屋子的饼都吞了。”

  “想都别想。”黑龙立场很坚定。

  “你这笨泥鳅,怎么就不听话呢?”

  它最擅长如此,指责旁人时不忘向主人谄媚,飞落在绣鞋旁,凌着一盒饼没沾着,邀功的问着:“姑娘,我最听话了,对不对?”

  她点点头,很是称许:“对,你听话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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