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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起初,她还不肯,兜护着残骨与骨灰不放,是他哄了又哄、劝了又劝,好不容易才让她松手,愿意让他将污了白裙的遗骨,全装进破罐子里。

  破瓦罐捧人手时,她低头望着罐里,停不了的泪又溃堤,哭得喘不过气,要不是怕摔了瓦罐,让残骨四散,变得更难收拾,否则肯定又要昏厥过去了。

  最后,还是沈飞鹰抱起她,离开只剩余烬残骸的东海别馆,到了最近的客栈里入住,让她坐下歇息,这样即使是昏厥了,至少还能倒在床榻上。

  大风堂包下整间客栈,星星与秋霜不敢掉以轻心,强忍着伤心,轮流在客栈房里陪着罗梦,几位镖师更是轮流替她站岗,不敢离开房门半步。

  他们不得不怕,担心堂主离奇惨死后,罗梦的安全更备受威胁。

  将事情处理妥当,好不容易告一段落之后,沈飞鹰走下客栈的阶梯,就看见公孙明德已经来了,一身灰衣不容错认。

  两人相见无语,一同走到外头的院落,确定四下无人,才开始低声交谈。

  “罗姑娘还好吗?”公孙明德问,知道如今最该关怀的,就数丧父的罗梦。

  “不好。”沈飞鹰抿着薄唇,说得直接。

  她那失魂落魄的模样,离“好”字,简直有十万八千里远,让他心疼如绞。

  “多照料她,现今她最需要你的陪伴。”公孙明德太清楚了。

  “我知道。”沈飞鹰抬起眼,直视着好友,近乎逼问。“你派出的人,有查到什么消息吗?”

  “是无忧王下的手。”

  沈飞鹰脸色一寒,握紧了双拳。

  “怎么说?”

  “你还记得之前,无忧王私下买粮买马,购置军火刀剑之事吗?”

  “当然。”

  “我带兵部最擅火药的人来查验过了,无忧王购置的那些火药,跟纵火烧别馆的人,使用的是同一种,那配置的方式,是一样的。”公孙明德说得很仔细,没有漏失任何一个细节。

  沈飞鹰静静的听着,伟岸的男性身躯,如石像般僵立。

  “那种火药一旦燃烧,瞬间即起,火高数丈,所以才让人无法逃生。”公孙再说道:“加上,罗爷床榻旁,有一个破酒坛,里头的酒虽然已经烧干,但是坛罐内侧仍然有迹可验。我让人查验,发现那坛酒里,让人下了毒药。毒药加上烈火,才让罗爷惨死。”

  一瞬之间,沈飞鹰眼微眯,脸色更沈了,一股杀气蓦然涌现,教周遭虫鸟都察觉,骇得尽皆沈寂,不敢再鸣。

  就连风,也停了。

  “你知道,无忧王人在哪吗?”冷声问。

  “小不忍,则乱大谋。”公孙明德没否认,却只看着他,淡淡提醒。

  深沈的沈飞鹰,向来喜怒不形于色,胜利不会让他乱了方寸,失败也不会让他失去理智,冷静待人一直是他处事的原则。

  可是遭逢巨变,冷静如他也再难强忍,已成了狂怒的野兽,眼里布满血丝,脸色狰狞得近乎青紫。

  “你要我忍?”沈飞鹰抬眼,怒瞪着好友,额上青筋清晰可见。

  公孙明德表情严肃,不改冷静,点明事实。

  “就算你能破了无忧王的会堂、捣了他的巢穴,可是,要是一击不能斩杀,让他逃了,京城里必有动乱。此时此刻,北有恶熊、西有贪狼,尽皆虎视眈眈,城里不能乱。”

  “罗岳对我有恩,如同我的生父。”他咬牙冷声再说。

  “我知道。”公孙明德点头,但仍不肯让步。“可是,要是罗爷有灵,绝对也会要你先护住罗梦,再替他报仇。如果,让无忧王逃去,必然会立刻兴兵攻来,你我之局尚未完布,一旦开战,京城必定也会遭殃,你难道要置罗梦刚刚丧父,又要陷于战火之中?”

  这些话,狠狠戳在沈飞鹰心上。

  罗梦含泪悲泣的小脸,在眼前浮现,像是已烙进他心里。

  高大的男性身躯转过身去,看向亮着灯的客栈、看着她所在的那问房,薄唇一抿,怒气顿诗收敛下来。

  他知道,公孙是对的。罗岳要是有灵,必定也要他先保护罗梦。

  不仅是罗岳,就连他也不会,让她再受创伤。

  “你要我怎么做?”他终于理智的问。

  “等。”

  这次,沈飞鹰没有说话。

  “我不是不让你报仇,你知我俩这局棋,已快到了最后,只要等棋子都走到定位,届时便能让无忧王自个儿走入局棋里,到时我必会陪你一同,手其首,以慰罗堂主在天之灵。”

  “好。”沈飞鹰深吸口气,拉回视线,作出决定。

  “我等。”

  第九章

  黑纱白麻,在罗家府邸铺天盖地。

  满屋满府的镐素、一张又一张被焚烧的冥纸,都是道不出的哀恸、说不出的苦楚。天候明明是暖的,出入府里的每一个人,身与心却都是冷的。

  布置圣丽的灵堂,供奉着罗岳的牌位,前来捻香的商家、官家与江湖人士络绎不绝,全为罗岳的骤死而讶异,因为罗岳身前重义,受恩者无数,哭进门又哭着离开的人,就占了六成以上。

  遭逢堂主惨死,镖师们内心伤痛,却还能在沈飞鹰的指挥若定下,依序出镖行运,没有任何耽搁,更无半点差池。这也向世人昭告,罗岳虽死,但大风堂声名不坠。

  领着镇远堂的镖师,千里迢迢的从南方赶来,以为能缓解燃眉之急的程鹤,到了罗家之后才发现,自己根本多虑,沈飞鹰的安排全无漏洞,一手经营镖局,还能将丧事办得隆重,不需要旁人插手,更不需要协助。

  白发苍苍的程鹤,这才放了心,到灵堂上放声大哭,还一边哭,一边骂,哭得厉害,骂得更厉害。

  “姓罗的,你这家伙,怎么会笨到被人害了?”程鹤哭得老泪纵横,指着牌位直骂,硬朗的身子晃动不已。“笨啊笨啊、蠢啊蠢啊,你不是该要祸害遗千年吗?你活着的唯一用处,就是好好疼宠罗姑娘,怎么能被害死,害罗姑娘伤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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