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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是他。

  是关靖。

  他才是那个下决定的人,才是那个作判断的人。他们,都只是他的手脚,是他杀人的工具。

  他,才是真凶。

  ***

  身穿重装、骑着战马的铁骑,包围在景城的外围,数以万计的骑兵队,形成黑色的铜墙铁壁,将景城包围得水泄不通。

  如此严密的防守,让城内的人们,就算是插翅也难飞。

  以景城为中心,距离十里,铁骑环绕为圆,而铁骑之前,还有更多的弓箭手,队伍排列整齐,全都面向景城的方向,每个人的背囊里,都装满了弓箭,放不进背袋里的弓箭,更是在身后堆积如山。

  在弓箭手的面前,是由北国奴们,在坚硬的冰地上,一夜之间挖掘出的深沟,沟内灌了大量菜油。

  那些菜油,原本是要用来,运送给饥饿的灾民,现在却有了截然不同的用途。

  确定所有大小事务,都准备完全,将士们都蓄势待发后,郑子鹰才骑着战马,来到景城的城门前十二里,也是一夜筑成的高台下。

  他利落的翻下马背,摘下战盔,大步走上台阶,直到高台的平台处,也就是这片雪原的制高点,在前一阶停下脚步。

  平台上只布置了一桌两椅,椅上铺着毛皮,桌上备着香茗。

  “主公,都布置妥当了。”子鹰恭敬行礼。

  “好。”坐在椅上的关靖,慢条斯理的搁下茶碗,比任何时候都从容,他抬起头来,看了看天色,嘴角微扬。“时辰正好。”

  经过一天一夜的筹备,这个时刻终于到了。

  武将们都被分派出去,固守四面八方,文臣们则是站在高台的阶上,个个静默无语,连呼吸声也听不到。

  众人不言不语,只剩脸色惨白的沉香,还在竭力苦劝。

  “不需要屠城。”她说得嘴都干了,还不敢停止。眼看大军就要动手,她心惊胆战,劝说得更努力。“《寒疾杂病论》上记载,十人里会有七死,也就是说,还会有三成的人能活下来。”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低下头来,望着小脸苍白的她,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那本书写得如此详细?”他挑眉问。

  长达一天一夜的时间,关靖别说是回答她,甚至就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如今,他终于应了她,还问起医书的事,显得颇感兴趣,几近绝望的她,终于看到一丝希望。

  “是的。”她用力点头。“不只是救治的办法,就连病症发生的前兆,书中都有详细记载。”

  “喔?”他叹了一声,真正惋惜。“可惜,那部书被我下令烧了。”

  沉香激动不已,喜极而泣。

  “没关系,我还记得,每一个字都记得!”她泪眼蒙眬,总算松了一口气,无比的庆幸。

  不枉费她的竭力苦劝,说得唇喉紧痛,连唾沫都沁了血丝,只要能够劝阻他,改变他屠城的念头,她再辛苦都值得。

  关靖抬起手,轻抚她的脸儿,温柔的浅笑着。“太好了。”

  她落泪点头,回以颤抖的一笑,听见他柔声又说:“那么,你现在就开始,就把那部书,全部都写下来。等你写完后,我会让它流传天下。”他说着,优雅的站起身来,转身就要往阶梯走去。“你写吧,我只去一会儿,很快就回来。”

  蓦地,她心中一冷,不祥的预感再度涌来。

  “你要去哪里?”她用小小的双手,揪住他的衣袖,握得好紧好紧。

  他笑得更温柔。

  “去做我要做的事。”

  一阵晕眩袭来,她眼前发黑。

  他还是要屠城?!

  “不,不要去!”她哀求着,她已经说了那么那么多了,为什么他还是要屠城?“你不是听明白了吗?城里还有三成的人,可以获救的!”

  “我听明白了,一直都明白。”他一字一句的说。

  “这么多人命,都能得救……”

  “不,”他仅用一个字,就让她的苦劝都白费,“他们都必须死。”他轻声告诉她。

  沉香惨白着脸,狂乱的回头,企图寻找援手,帮助她阻止关靖。

  “军医,你知道的,对不对?”她喊着,泪一颗一颗落下。“你绝对知道,不论任何绝症,总会有人可以存活的,对不对?你告诉他啊!”

  军医没有说话。

  她呼吸紊乱,又看向另外一个人。那人穿着褐色衣袍,就站在军医旁边。

  “你呢?快阻止他!”

  褐衣人没有说话。

  含泪的眼眸,胡乱看过站在阶下,每一个人的脸。

  “你们知道的、你们知道的!快,你们快告诉他啊!”她语带哭音,嘶声呐喊着,已是喉中干裂。

  但是,每个人都不说话。

  他们全都望着关靖,以他马首是瞻。

  最后,她还是只能哀求他。

  “不,不要屠城,只要你不屠城,我愿意做任何事。”她太慌太怕,双手扯得更紧。“对了,你让我进城,我要去救治那些人……”

  他却只是莞尔的一笑。

  然后,他不再看她,转过身去,坚决的迈开脚步。

  软若无骨的双手,用尽了所有力量,也无法再挽留他的离去。她的手再也拉不住,紧握的手心落空。

  眼睁睁的,她看着他步下台阶。

  “关靖!不要!别这么做……我求你……我求你了……”她跪了下来,绝望的哭着呐喊,声音连同一阵狂风,扫进每个人的耳中,当然也包括了他。

  他却置若罔闻,笔直往下走去,将她的人、她的香、她的苦苦劝说,全都抛在脑后。只有他白衣战袍的衣袖上,留着她因为过度用力,指尖掐伤掌心,渗出的淡淡血痕。

  人海为他一人分开,无数双眼注视着,他缓缓走过铁骑的铜墙铁壁、堆积如山的铁箭、屏气凝神的弓箭手,来到注满菜油的沟旁。

  脚步,终于停了。

  他望着景城,欣赏这座古城的末日。厚实的高墙、古老的城垛、高耸的城门,这是一座可攻可守的好城。

  但是,今日过后,这座城就会永远消失。

  “取火来。”他开口。

  等候在一旁的韩良,以双手奉上,早已点燃的火把。

  关靖接过火把,将火把的顶端,朝着沟中划去,姿态宛如为一幅将永传世间的名画,绘下第一笔。

  火焰接触菜油,瞬间燃起,很快的蔓延开来,整座景城就被包围在火焰画出的圆圈之中。

  “拿我的弓来。”他伸手。

  韩良慎重的,递出一把兽角长弓。

  戴着皮手套的左手,接住兽角长弓,而右手随即从身旁弓箭手的背袋里,抽出一支铁箭,再将箭簇沾了油、裹了火。

  关靖缓力拉开兽角长弓,搭上燃火的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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