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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但是,为什么只是看着他的双眸,她以为坚定如盘石的心念中,就会有微乎其微的骚动?那些骚动虽然微弱,却是真真正正的存在着,让她无法忽视。

  沉香匆匆的转移视线,探手在香匣中,取出颜色润黄如蜂蜜的琥珀,在双手中揉碎,合掌放在鼻前,深深闻嗅着。

  琥珀,是千万年前的树液,化为似石非石的固体,只要嗅闻其香,就能安神定魄,使人神智清明。

  但是,靠着琥珀之香,只能稍稍平复她的思绪。她再三暗暗警惕,不要再抬头,不要再接触那双深邃的黑眸。

  他的那双眼眸,彷佛有着远古传说中,神秘恶兽的诡异魔力,竟能扰乱她坚定的决心,让她恐惧着,会在他的注视下,开口吐露心中的秘密。

  温柔的嗓音,回荡在她耳畔,轻声低语。

  “我也舍不得你。”他叹了一口气,又揉着太阳穴,察觉这个动作已经成为近日的习惯。

  “大人的头痛好些了吗?”她明知故问。

  “没有,反而痛得更厉害。”这几日他忙于军务,脑部深处的痛楚,却愈来愈是剧烈。从踏出大厅,闻嗅不到她的焚香后,头痛就再度复发了。

  那恼人的头痛,让他发现,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已经习惯了,甚至是喜爱着,身旁有她的人、她的香陪伴。

  无论政争险恶,官员勾心斗角,该做的事太多,而时间却总是太急迫。更不论朝廷、罕营中,谁胜了谁,谁败了谁;谁叛了谁,谁又降了谁,一旦身旁有了地,就只剩下香气渺渺。

  他难以平静的心,竟也逐渐宁静。

  “您的伤势尚未痊愈,这几日却过度烦劳,加上明日就要远行,离开凤城,北渡沉星江远行,我实在无法安心。”

  “我也不能安心。”他拥抱着,怀中的柔软娇躯,贪恋着属于她的气息。“少了你的人、你的香,这趟远行肯定难熬。”他自嘲的一笑。

  “这一点,请大人放心。”她柔驯的任由他拥抱,姿态柔弱得像是,不能失去乔木依靠的丝萝。

  关靖微微挑眉。

  “喔?”

  “我这几日都在研磨香料,只要今夜再赶制,天明之前就能备妥一个月的分量。”纤纤小手指着满桌香料,她柔声解释着。“我会配好每日所需的分量,请大人务必时时焚香,日夜都不可断绝。”

  “我答应你。”他抬起她小巧的下巴,语中带笑。“但是,礼尚往来,条件也是。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她柔润的双肩,不由自主的微微战栗。

  虽然,那只是竭力控制下,最最轻微的泄漏,微小如积蓄的汪洋,渗漏的一滴水珠,却还是逃不过他的眼睛。

  “别怕,我要你答应的,不是什么难事。”他微笑着,举手打了个响指,扬声对门外下令。“进来。”

  等候在外头的奴仆们,这时才低垂着头,送上漆盘上的几道清淡膳食,以及一碗鲜香的浓粥,浓粥里有着干贝的细丝,连粥色都被染成极淡极淡的琥珀色。

  “桌上都是香料,别弄乱了。”他还嘱咐了一句。那全是她连日的心血,他格外重视。

  “是。”

  奴仆谨慎而恭敬的跪下,小心举起漆盘,送到关靖面前,漆盘平稳得一动也不动,菜肴与浓粥,更是没有半点晃动。

  “这是皇上御赐的干贝粥,粥性平温、滋味清淡。”他亲手端起,漆盘上的厚瓷碗,舀起一匙的干贝粥。

  浓粥以砂锅装盛,用文火熬煮,需要细心的守候在锅旁许久,才能将米粒熬得软糜,干贝也化为细丝,最后再以些许海盐调味。

  “据说,昔日南国最大粮商夏侯寅,他的妻子柳画眉,最是善于烹调干贝粥。后来,夏侯寅虽死,但干贝粥的做法,传入了御膳房,连皇上也爱吃这道粥。”他薄唇扬起,嘲弄的一笑。“真是奢侈的家伙。”

  她静静听着,他说着干贝粥的来历,却听不出来,他最后那一句嘲讽,说的是夏侯寅,还是当今皇上。

  “来,张开嘴。”关靖将调羹,送到她的嘴边。

  她依言张嘴,吞咽下那匙,香味扑鼻、用料上乘,费心费时熬煮的干贝粥。

  “好吃吗?”他问。

  这道干贝粥,他连一口都没有尝过,就让人送回家里来,还亲手一匙一匙的喂入她口中,确定她真的吃下了肚,而不是像他不在府内时,每一餐都送来的膳食一样,都被搁置到冷凉了,却连一口都没动。

  她点了点头。

  或许,这道干贝粥,真的是难得的珍馐,但是此时此刻,心有旁骛的她,根本就食不知味。

  抵御他魔魅的温柔,已经耗去她全数的心神。

  “那么,就多吃点,别让我担心。”就连他的声音,都渗着难以抵御的力量。“这就是我的条件。我离开之后,你每日的饮水膳食,全都不可缺漏,听清楚了吗?”

  “嗯。”她轻声应着,又咽下一口,他喂来的干贝粥。

  “记住了,我会教人看着,你要是有一餐缺漏,我就要罚你。”他笑笑睨着她,满意的瞧见,满碗的干贝粥,她已经吃了一半。“当然,你放心,不会是掌嘴。”

  “那么,大人要怎么罚我?”她询问着,纵使心神不宁,但仍知道持续沉默,更会引起他的疑心。

  关靖轻笑出声。

  “别急,我会想出来的。”这或许会是,他这趟远行时,在天寒地冻的险恶环境下、在堆积如山的政事与军务外,唯一且最大的乐趣了。

  她静静聆听着,却没有告诉他,她其实一点儿也不心急,甚至半点也不在乎。他会想出什么样的方式,用来处罚她。

  在来到关家、来到他身边之前,她就已经有了觉悟。

  只要能达成目的,她连死都不怕。

  既然,就连死都不怕了,这世上还有什么惩罚,会比死更可怕?

  在关靖的喂食下,沉香吃完了干贝粥,连漆盘里的菜肴,也吃了几口,剩下的都由他亲口解决,一如往昔的,没有半点浪费。

  端着漆盘的奴仆退下后,最细心的婢女走了进来,将床榻铺置妥当后,才轻盈的福身,退出花厅之外,将房门关上。

  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报更敲梆的声音。

  已经是三更了。

  沉香站起身来,为他脱去外袍,换上贴身的单衣。

  “请大人先入睡。”

  他的视线,落到桌上的香料。

  “你还要再忙?”

  “是的,香料必须都齐备才行。”关于这一点,她比任何事情都要坚持。素白冷沁的小手,牵握着他的大手,走进了卧房,来到了睡榻旁,伺候着他躺入舒适的软褥。

  然后,她焚起一炉的香,就搁在床边,让香气包围着他。

  “这炉香能为你止痛,也能让您睡得更香甜。”她还为他盖好软褥,小心的不让寒风透入,免得他在睡梦中着凉。“请您安睡吧。”她以温柔的声音说完,才在他的注视下,离开卧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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