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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最后,方容选在他口试当天出国。

  她好矛盾……她想他来送行,也不想他来送行。

  她想再多看他几眼,将他的一颦一笑装满行囊。但是,她又害怕再多看他一眼她会更踌躇不前,不舍离开台湾、离开他。

  蓦然回首,中正机场在昏沉的天色中溶掉了。风更大了些,就像要把景物吹散似的……

  于是,方容不再回头,直直走上飞机、抛下这儿的一切,前往向往又陌生的国度。

  她永远不会知道,赶不及来送她的邵翌,在口试之后便飞快地骑着车赶到机场,对着每一架起飞的飞机挥手。他好希望他的容容能看见……

  转眼间,方容在法国已经完成了一半的学业。

  每当回想起初至异地时那种仓皇、恐惧的心情,方容总是自嘲地笑笑。她觉得自己以前真像只胆小懦弱的丑小鸭,这个不敢、那个不敢,什么都不敢,只是躲在角落里瑟缩地发抖。如今,在现实环境的磨练下,她俨然已成为一只能够独当一面的天鹅了。

  说起来,这得全归功于——黎家俊。

  方容开始注意到黎家俊,是在开学一个礼拜之后。当时,方容的世界可以说是封闭的象牙塔,里头只有自己一个人。她无法克服自己的羞赧退怯,再加上一口蹩脚的法文,她不知如何和别人亲近,也抗拒和别人亲近;然而,黎家俊就在这时出现了。

  难怪有人说人在倒楣到了极点之后,就会有贵人相助;而黎家俊,说是方容的贵人,一点都不为过。

  他是中法混血,打从第一次在校园中与他偶遇,方容就不自觉地对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总觉得这个人有种熟悉的东方味道,却也有着比一般东方面孔更明显深刻的线条轮廓。

  第二次再见他,方容领教了黎家俊那口字正腔圆的国语。他说他是学美术的,选择在法国念书,除了父亲是法国人,他从小便跟着爸爸来往于台湾和法国之间,早已习惯了法国的生活习惯之外,另一个原因是法国的建筑,不论是宫殿、教堂、学院或美术馆,都能为他带来源源不绝的创作灵感。

  他乡遇故知的方容,有了黎家俊的帮忙,一切事情都理所当然顺利地进入了轨道。她不但习惯了洋人的生活和饮食,连原本羞于启齿的破烂法文,在他细心的调教下,也愈来愈道地了。

  方容常想,要不是遇到黎家俊,她还不知要等到民国几年才能适应这里的生活,而且能不能毕业都不一定。

  黎家俊就像个兄长一样,令方容尊敬、欣赏,还有一点无法具体形容的特殊感觉……

  期末考结束那天,黎家俊开着他的小跑车载方容去兜风。

  傍晚的“新桥”,被浪漫的空气包围着,一对对的情侣热情拥抱着缠绵和缱绻。

  方容将手背在身后,轻快愉悦地闲晃;见到别人在亲热,就加快脚步离开。

  黎家俊则在身旁微笑地看着她,像个导游一样,为她介绍巴黎的历史、文化和艺术。方容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她可以驻足在电影“新桥恋人”的场景中,俯瞰着梦想中的塞纳河。

  望着轻搂着她的黎家俊,方容心中那一部分不确定的感觉渐次扩大,她开始有些迷惘了起来……

  她不禁想起正在服役的邵翌。

  算算日子,方容已经许久不曾与他联系。

  到法国这一年来,她必须亲自处理一些琐事,几乎忙得焦头烂额;而远方的邵翌却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刚开始,方容E-mail给他的内容净是抱怨和委屈,但是,后来觉得把他当个心情的垃圾桶实在不妥,只会惹他担忧而已。

  于是慢慢地,方容给他的音讯少了;而现在,邵翌又在军中,两人只能在书信住返中维系着这段感情。

  虽然方容觉得自己对邵翌的感情似乎渐渐淡了;但是,令她不解的是,为何每每接到邵翌来信,她总是克制不了激动的情绪埋头痛哭,哭得肝肠寸断、哭得不可遏抑。

  然而,思念归思念,“时间”这个杀手若是掌控了“空间”这个武器,几乎是杀人不眨眼的。

  方容和黎家俊开始出双入对,仿佛一切都是那么自然。

  她也曾极力抗拒自己对黎家俊的暧昧感觉,但是,感情若能听命行事,人也不会为情所困了。

  还好,黎家俊只是比以前更呵护她、更在乎她的想法,并未对她有过什么表白;顶多只有牵牵她的手、摸摸她的发而已,至今还未曾有过越矩的行为。

  这样或许表示他们顶多是比普通朋友更好一点的朋友而已,称不上是情侣,她也不会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红尘陌路混混沌沌,她在情海里载沉载浮……

  方容怎么也没想到与黎家俊的“相安无事”,一切都只是一种假象。

  毕业前两个月,她说想再游一次塞纳河。

  于是,黎家俊陪她搭上夜间游轮。

  河畔的建筑,在灯火荧荧的妆点下,流露出炫目的金碧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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