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陈毓华 > 水呀!水当当 | 上页 下页


  “相煎何太急?”她眼睛闪着泪光。“在你毁了我一生的寄托和幸福之后?”

  “我不是故意的。”热血冲上他的头顶,郭桐闭起眼,满面俱是空虚落寞。

  财富、名誉、权势、地位都容易舍弃,只有那些辛酸又甜蜜的回忆,像沉重的枷锁,是永远忘不了、抛不开的,而她,便是辛酸回忆里痛苦的一页。

  “一句不是故意就想抵消你的罪吗?”她笑得很冷、无血无泪似,眼角的泪珠却湿了她的面纱。“郭桐,你一日不还手,我就追杀你一日,不论你躲到天涯海角,我都会像附骨之蛆的追着你,你若识相,就一刀杀了我,免得来日后悔。”

  “我不会杀你的。”他把袖剑一丢,“嗡”的一声,弹开她的长剑。

  他不能杀她,也杀不得。

  “我不会感激你的。”握剑的小手隐隐冒出了青筋。

  “我也不需要你的感激,我——只要你好好活下去。”他是诚心的。

  “活下去?你要我带着一颗残破的心和这张脸活下去?”她刷地揭开面纱,身子簌簌发抖。

  她应该是个如花美貌的少女,灵动的眼仿佛春天的柳枝拂过湖水般,温柔而灵活,然而,此刻她凝脂似的面颊上却有道丑陋的疤痕,那疤痕又深又长,从一边脸颊延伸过鼻梁到另一边的颊,眼神恶毒而锐利,像响尾蛇。

  霎时,郭桐的心停止了跳动,那条痕像刀,无情地划过他的心,他的眼蓄满痛苦和难以言喻的歉疚。

  如果说,她一心要致郭桐于死地,那么她的目的达到了。他的神情和一个死人无异。

  看见他那痛楚的表情,她该心满意足了,不是吗?

  她一心要他的命,但现在的郭桐和死人又有什么差别?但是她心底一点也不痛快,空虚的心是填不满的无底洞,谁来告诉她,她该怎么做?

  “论武功,我是连你郭大侠的一根手指都及不上,但教人生不如死的手段,我可比你高段多了,郭桐——”她狂然大笑。“除非你死或我亡,我们这笔账是永远算不清了。”

  “你这是何苦?”他嘶嘎着声,心里分不清是痛或怜。

  她不是没感情的傀儡,怎会听不出郭桐口气中的不忍,一丝脆弱的情感从她眼中浮升。

  “你以为我想吗?你以为恨一个人的日子好过吗?”那种被爱恨情愁燃烧得求告无门的时刻,谁能来扶她一把?

  没有人,没有人哪!

  郭桐叹息。“那你又何必苦苦逼人?”他也不好过,真的不好过!

  原本不该是桩天造地设、两情相悦的美事吗?怎会变成了血腥涂炭收场?

  那年的枫叶最醉人,也是这般的深秋,枫林深处,小桥畔……

  那枫林、那小桥的缤纷落叶,甚至那多情人的眼波原该全都属于他的——如果那年他不是带回了郭桐——

  往事未矣,人事却全非了,现在的他只剩下一颗已老的心、相思和寂寞。

  寂寞虽苦,一颗老去的心又该如何?

  他想得出神,怔忡得浑然忘记自己还面对着敌人。

  “郭桐,你发什么呆,领命来!”林倚枫长剑泛虹,激起沁人寒光,寒光没入了郭桐的左胸。

  “倚妹,剑下留人,千万别做糊涂事!”一道儒白的影子宛若惊鸿翩翩而来。

  郭桐又叹了口气。

  又来了个他不想见的人。

  林倚枫不动,依旧把剑抵着他的心窝,一弯鲜血沿着剑尖流了下来。

  “你这人到底有没有神经,几年不见,你的功夫全喂猫去还是生锈了,连这杷剑你都躲不过,还想上‘惊虹峒庄’?”她厉声大喝。

  她居然伤了他?

  她心里清楚,即使她真心要郭桐的命,他也会二话不说双手奉上,因为那是他欠她的。

  ——但是,她更明白,其实,郭桐谁也不欠,反倒是所有的人全负了他——

  “倚妹,你怎么真下得了手?”金陵“惊虹峒庄”四社八会十六馆的少庄主林修竹一脸不敢置信的赶到。

  林倚枫将剑势一收,凝注着剑尖的那点血红,硬生生道:“我只是要他血债血还,有什么不可以?”

  “你简直是有理说不清,大哥苦口婆心说的话你全当耳边风了。”这种不可理喻的事,怎会是他妹妹的行径?

  他对她付出的苦心真是枉费了。

  “大哥,你是男人,怎么懂得我心里的苦?”她美丽的眼又蒙上一层雾,倘若不是那道疤实在太过狰狞,她几乎是完美无瑕的。

  林修竹无奈地叹息,一个是他的胞妹,一个是他青梅竹马的生死之交,他又该如何?

  那些微风往事,他最清楚不过,但事有正反面,如剑有双刃,他也无法评断谁对谁错,真要争出个是非曲折,也只能说情字害人不浅!

  “大哥知道你心底的苦楚,但是——”再苦,谁苦得过郭桐?

  这话他说不出口,即便他想说,郭桐也会阻止他的,他是那种宁可天下人负他,他却一点也不肯辜负别人的人。

  他明白郭桐的性情,所以只能把话往肚里吞。

  “回家吧,砍了人家一剑,也够了,他不怨不恨,你还有什么好不平的?”

  爱情使人美丽,却也使人盲目。

  林倚枫扬起美丽的半片脸。“一条命,还有我一辈子的幸福……你以为就那样无关痛痒的流点血就足以抵消我们的账?大哥,你太天真了!”她字字句句像北国的冰珠子,寒彻心扉。

  一个被绝望和恨意肆意凌虐过的女子,该用什么来缝补她的心?

  “小妹,你太……太偏激了,这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要不是她那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完美极端个性,原来该传为美谈的佳话何以一夕变色成为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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