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陈毓华 > 万岁,万万岁 | 上页 下页


  京城的糕点讲究应时,什么季节吃什么样的糕点,春天有玫瑰糕、太阳饼,夏天有牡丹花饼、五毒饼,秋天吃玉面糕、花糕,冬天吃鸡蛋糕、蜜供,种类繁多。

  徐琼挑了山楂玫瑰青梅葡萄乾等口味,外型印着三仙或做成银锭,她拿了一份给门房的儿子虎子,因为他总是憨厚地到处跑腿,替她送来她要的黏土,既然她要走了,不管以后会不会再见,人情留一线,日后总是好相见。

  另外一份给了春娥,她看见这些花样精致的点心,兴奋得差点抱住徐琼的大腿尖叫。

  四月初六一大早,一行人分坐三辆马车,另有两辆马车驮着行李,浩浩荡荡往码头而去。

  四天后,到了通州码头,上船就忙了好一阵子,当船从码头起锚开出,已经是大半个时辰后的事。

  船往南而去。

  徐琼对水路并不陌生,上回从婺州府到京城也经过一段水路,如今是春夏交接的季节,水岸上的景致不同于他们之前在冬天来时的寒冷冻人,河川纵横、湖泊密布,水天一色,云光水影流荡,闪闪动人,两岸伴水而生的村落如璀璨明珠。

  河里鱼获极丰,船娘十分擅长料理河鲜,到了镇口,徐明珠就会带大家上岸饱餐一顿当地的美食,至于携带的菜蔬和腌肉就用来打发少数无聊的日子。

  一个半月后,船离开大运河,进了龙溪河,龙溪河傍城而过,江南河道狭窄,航船多,终日熙熙攘攘,运输繁忙,两岸人家尽枕河,座座石桥跨水上,十足的江南水乡特色。

  在常州码头上岸,雇了马车,一行人又是五辆马车辘辘,进了常州府城门。

  不愧为扼控东南的三吴重镇、八邑名都,常州城内的街道全是用宽阔的青色条石墁成,两层楼的建筑比比皆是,驴车、骡车、马车行经纵横,热闹非常。

  车队到了知府衙门,徐明珠吩咐车夫直接将马车驶到后衙。

  官位调任,即便是个九品芝麻官都是很严肃的事情,更何况徐明珠是知府,善于逢迎的小官、商贾哪有不趁机拍马屁的,可是徐明珠只是不动声色地进了衙门,为的就是不给这些人机会。

  所以,他都已经进了后衙,前衙还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到任,也因此,大家径自把家当全搬进后衙,这才惊动住在西跨院的同知,通判接到消息也匆匆往衙门赶。

  既然人都来了,徐明珠只好放下刚入口的茶,应酬将来要一起做事的左右臂膀。

  徐琼也不慌,小小个子,指挥若定地安排事项,该打扫环境的、该擦拭的、该安置的,等徐明珠回来时,一切都已归置妥当。

  当女儿忽闪着乌溜溜的大眼,眨着长长的睫毛,像可爱的小猫一样朝他邀功时,徐明珠满意到不行。

  说实话,徐琼喜欢这个父亲,见他心情好的时候,她便忍不住在他面前调皮一下,逗他笑。

  徐明珠转头对冯嬷嬷笑道:“你瞧瞧、你瞧瞧,亏我之前还跟你说这丫头是个老实性子,这会儿就现了原形。”

  徐琼嘟起小嘴,很是委屈,“爹,琼儿哪里不老实了?”

  这副可爱俏皮的样子将徐明珠和冯嬷嬷都惹笑了。

  相较于常州这边的热火朝天,远在京城某处深宅大院里,寅时便起的某人可不是这么回事了。

  起床的万玄,一如往常地伸长着臂膀,让浮生侍侯着换衣裳。

  当衣裳套上身躯时,万玄很快就发现不对,不由得蹙起两道连女子都要为之羞惭的剑眉。

  就一件袍子能有什么错处?

  他往下瞧去,下摆空落落的,用不着弯腰就能看见自己露出的脚丫子——

  这袍子是缩水还偷工减料了?

  浮生也惶恐了,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大君的衣裳每一年每一季各有八套,这件直裰还是日前裁缝铺送来的,就算裁缝出了错,浮生自己对主子该穿几尺衣服、哪里该收、哪里该宽,全都了然于胸,断不可能没发现这么大的差错。

  他于是断定了一件事,“大君,这袍子缩水了……不,您长高了。”浮生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分岔。

  万玄一下没回过神来。

  他长高了?

  这表示属于他的生命时钟开始走动了吗?

  为什么?他触动了什么?

  他一直以为自己会维持这样的体型直到老死——

  如果他会死的话。

  他十指箕张,摸了手又摸了脚,还不确定地在打磨得十分光洁的铜镜前转了一圈,很慢的,脑子里回想起似魔似咒的凄厉狂笑声,“你想重新当一个正常人?我告诉你,那是不可能的,除非、除非当你再找到人生的羁绊,但是,凭你这副人憎鬼厌的样子,这辈子还是下辈子、下下下辈子都休想!你就永世活在自己造的恶业里,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你相信我,你会后悔,后悔负我的……”

  这声音让他日日夜夜都从恶梦里醒来,有多少暗夜里,耳边总回荡着那毒妇恶意放肆又狂浪沙哑、分不出是笑还是哭的喊叫。

  那个他遍寻不着的“羁绊”究竟是谁?他何时遇上的?

  徐琼的常州居,不过是昙花一现。

  起因于心急着要来常州与丈夫会合的褚氏在出门时竟不慎摔了一跤,不只摔掉肚子里的胎儿,也搭上自己一条命。

  一心等着娘亲到来、全家团圆的徐琼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噩耗。

  徐明珠甫上任,根本走不开,但妻子过世,身为丈夫哪有置身事外的道理,只好将比较不重要的公务先托给底下人,匆匆带了女儿赶回婺州。

  徐琼披麻戴孝,跪着守灵七日,等到遗体大殓入棺,将褚氏送上山头,她也倒了下去。

  “好女儿,身子可好些了?”

  徐琼躺在她昔日的闺房,这十几天忙得痩了一大圈,神情憔悴的徐明珠总算抽出时间来探视病倒的女儿。

  本来就不是太结实的身子,这会儿更显单薄了,倒是这丫头还能吃能喝,像个没事人一样。

  “我很好,倒是爹爹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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