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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他告诉步孤城那是他应得的。

  不管是步孤城为他鞍前马后、流血流汗的辛苦,或是他为皇朝铲奸除恶、克敌制胜的功劳,一直以来他做得太多,得到的太少,他给的赏赐只是恰恰好而已。

  步孤城磕头谢恩而去。

  当消息传到饮酒作乐的步轩耳里,他起初还哈哈大笑,以为是雅社里哪个社友恶作剧,只不过这玩笑过火了些,可家里的小厮惊慌的说来宣旨的内侍还在府里,他才如遭雷击,在一屋子文人雅士不可置信和议论纷纷的眼光中赶回王府。

  昔日处处讲究气派的王府如今一片愁云惨雾,他先听了钱氏一番哭诉,又见了还未供上祠堂香案的圣旨,一个气冲脑顶,便令人把步孤城叫来,父子见面,什么也没问,不分青红皂白的就狠狠甩了他一个耳光。

  那耳刮子是步轩使尽了力气甩上去的,步孤城再皮粗肉糙,半边脸很快也肿了起来,步孤城嘴角泌了血,但他仍吃立如山,只是拳头捏了起来。

  步轩还不甘心,他拿了家法,劈头便打,甚至破口大骂他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居然陷全家人于水深火热之中,因为气冲牛斗,竟连皇帝也怪上了,责怪皇帝只听一面之词,小人之言岂能轻易采信!

  “本王会被你这逆子气死!”

  眼见步孤城挨了打,钱氏心里十分解气,见缝插针,对着步轩一通安慰,痛心疾首呜咽哭道:“都怪妾身不好,全是妾身的错,妾身不该嫁给王爷,夺了您对如霜姊姊的爱,城儿不满意我这母亲,就连窈姐儿也不待见我,可妾身能么办,妾身爱惨了王爷,也将他兄妹一视同仁,好不容易将他俩拉拔长大,想不到却是养了两只白眼狼!”

  事已至此,还不忘要扮小白花,但楚楚可怜这招对均王爷来说就是屡试不爽,方才对儿子的狠戾瞬间从脸上褪得一干二净,拉着钱氏的手温言的安慰着,两人深情款款说着话,彷佛步孤城才是那个恶人。

  钱氏抹干根本不存在的眼泪,娇滴滴的对着步轩柔笑,偏过头,朝着步孤城一副儿子不争气,惹得母亲万分心碎的神情,“城儿,你对母亲有任何的不满都可以冲着我来,但请旨将你爹降级,还要收回王府一事,实在是太乱来了,你也想想咱们府中两百多号人,这下该如何安置?再说罚了你爹一年的俸禄,咱们可都要喝西北风了呀,无论如何,这祸你闯的,你得去求陛下收回成命。”

  钱氏心里急得直跳脚。

  她虽说是继王妃,好歹也是一府的当家主母,不论是公中花销还是私人开支,因为有步孤城这个冤大头,向来走的都是他的账,她和儿子们就是坐享其成习惯的,如今天大的祸事掉到头上,她对朝堂政治虽然不敏感,却也知道王爷从一字王眨成了二字王,以前的好处譬如俸金、禄米、封地,绝不会剩下多少,别说像以前那样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了,收入或许还不够他们母子几次大手大脚的花销,往后怕是要束起腰带来过日子了。

  步孤城闻言却是满脸冷诮。

  雷霆雨露均是君恩,不管那恩是不是你想要的,上头赐下来,也只能受下谢恩,妄想与君上讨价还价,把圣旨当什么了?

  “你没有半句辩解的话要说?”步轩在大怒之后忽然想起这儿子并不是行事莽撞,不知轻重的人,要是老二、老三还有可能做这种没脑的事,也就是说有谁碰触到了大儿子的底限?

  他虽然贵为王爷,可在皇上面前早就说不上话了,这些年均王府还能这般风光,靠的就是老大的军功和皇帝的爱重。

  他忽然有了从头凉到脚板的不好预感。

  步孤城抱拳往皇宫的方向一揖。“陛下的旨意要是能朝令夕改还称圣旨吗?父亲对我的作为不满之前,可以先问问母亲她对我和妹妹这对前妻子女做了多少好事,再发火吧。”

  步轩将目光投向妻子,却见她先是有些呐呐,接着腰杆一挺,花言巧语的开始推卸责任,以她惯用的技俩指桑骂槐,责怪步孤城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又泪眼朦胧的自怨自艾,试图要倒打步孤城一把……

  步孤城环顾这两个他所谓的家人,眼眸里是一片淡漠。“你做了什么好事,不用我在这里重复,我今日所为,已经是看在两个弟弟的分上,”他长指一伸,冷若冰霜的道:“没要你的命已经是宽厚。”

  步孤城气势凛然,钱氏一来心里有鬼,二来心里还是有鬼,她被步孤城那种“你干了什么好事我都知道,我只是不说穿”的神情给骇得腿软,便想往步轩身上跌过去,可惜每次都能得逞的招数,这次却未能如愿,要不是婆子反应快扶了她一把,这下就糗大了。

  步轩目光灼灼的盯着步孤城,“你说!”

  步孤城一径冷笑。

  钱氏心中惊疑,这才意识到莫非事情暴露了?

  她把丝帕捏得死紧。不可能,那件事她做得非常隐密,消息送回来也说他们的确绑走了那丫头。

  这臭贱种一定是在诈她,她不能自乱阵脚,对,一定是这样!

  步轩在感情上仍是相信自己青梅竹马的妻子,他几步来到步孤城面前,“你无凭无据,这般抹黑对你一片苦心的母亲,实在是大不敬!”钱氏是他自己看上的女子,他相信她的人。

  “我说了什么吗?父亲何必这么紧张。”步孤城忽然觉得厌倦极了,厌倦和这样的家人纠缠,厌倦这里的一切,他整颗心都凉透了。

  “天字号,把人带过来,别忘了画了押的口供证词。”他最后看了步轩一眼,满眼的心灰意冷。

  “父亲,有了新人忘旧人,身为儿子的我不怪你,可是,原本我心目中那么明辨是非、威武勇猛的父亲,也随着娘亲的过世忘了你还有我和妹妹这双儿女了吗?”

  身为父亲的人,只要多看他们一眼就会知道他们受到了什样的待遇,但是没有,他装聋作哑,只为了维持王府表面上可笑的平静与和谐。

  父亲想要的平静,他给了他,从此,大将军府与中山王府便是两家人,再无关联。

  “你这不肖子给本王站住!”步轩咆哮。

  步孤城的脚步停都不停一下。

  这些人、这些事对他来说都不重要了,他大步流星的离开正厅,跨出大门,小厮替他牵来坐骑,他跨上马儿,雪骢马仰天发出一声嘶鸣,如疾风般飞驰出去,炎热的日光从后面射过来,笼罩金光的一人一马看似风光无限,却又显得无比凄清。

  步孤城不知道自己恣意纵横的奔驰了多久,东城望先门、崇明门,再穿过无数的街坊。

  他能上哪去?哪里是他可以喘息安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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