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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六


  谢隐无暇顾及其他,他钻进马车把孙拂抱了出来,放到树荫下,同时查看她受伤的地方,只见一道狭长的刀痕划破衣料,伤口血流如注。

  “只是擦破皮,没事的。”她试图想安慰他,用带着几许崇拜的眼神望着他,完好的那只手则拉着他的袖子。“你好厉害,那个叫做撒豆成兵对吗?”

  谢隐蚀骨般冷冽的眼神顿时多了几许柔情,哄孩子似的说道:“我还能剪纸为马、变昼为夜、呼风唤雨,你想看哪一样?”

  孙拂随着他的举例眼睛越睁越大,然后嘟起了小嘴。“你这坏蛋,把我当孩子哄。”她以为她听不出他语调中的调侃吗?“我都要看!”

  “不说笑了,我们尽快赶到下个城镇,找大夫给你治伤才是要事。”谢隐撕下自己袍子上的布料先为孙拂按压止血,又命人拿来金疮药和纱布,亲自为她裹伤,一圈一圈缠在孙拂的胳膊上。

  谢隐看着她痛到汗涔涔又雪白的脸蛋,心疼不舍的把她重新抱上马车,吩咐马夫赶紧赶车去找医馆。

  朱骏在确认过伤患后拿着一个鹰头标志的令牌过来。“大人这是在其中一人身上找到的。”

  鹰头令牌,谢隐心里有数,果然是首辅的人。“弟兄们可都还好,状况如何?”

  “十人受伤,无人死亡……大爷的神通实在教人佩服!”

  谢隐一脚踏上孙拂的马车。“先行包紮,负伤的人全都坐马车,要是马车坐不下,把不必要的货物清空,以人为重。”

  朱骏衔命而去。

  也算他们运气不差,车行十里便是沛县,一行人在县城治疗、休整,直到三天后才又启程。

  也许是想对他下手的人已经接到消息,偃旗息鼓,余下的路程没有再遭到伏击,平安顺利的回到了京城。

  天气越发的冷,早起的时候能看见地上结出许多霜花,就连沟渠里也凝了一层薄薄的碎冰。

  谢隐把孙拂送回私宅,安顿妥当,当夜便进了宫。

  他遇刺的消息几天前已经传到长景帝的耳里,长景帝以为国师这回肯定要自己给那些蠢蠢欲动的人一个铁血教训,哪知道谢隐只是呈上一叠他蒐罗好的资料,退到一旁静默不语。长景帝起先是一目十行的看着,没想到越看越慢,脸色也越发铁青,到后来阴沉得都能滴出水来了。

  “好你个陈郊!”

  身为首辅的陈郊,勾结京中权贵,私造大船,贩卖私盐,放任私盐贩子沿途掠劫往来客商,又勾结江南盐运使,每份盐引私自收取白银三两的费用,每年贪污高达二十多万两……

  长景帝命户部尚书进宫,得知有关江南盐息的登记文册户部从未见过,也未得过奏报。

  要知道铁盐茶都是禁榷,属于官有,获利之钜,陈郊却朝这些伸手,中饱私囊,这完全触到了长景帝的逆鳞。

  “要是查核事情属实,国师这回是大功一件,加上赈灾有功,可以说是双件奇功,国师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就是了。”

  “这本来就是为人臣子该做的事,不敢居功,倒是内子在路上遭盗匪袭击受了伤,微臣还要赶着回去照拂一二,望陛下恩准。”谢隐一揖。

  国师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陈郊的不是,却把如山的铁证往他龙案一摆,而国师之所以和旁人不同,便在于此,这也是长景帝信重他的原因。

  经过彻查,半个月后,陈郊被长景帝摘了乌纱帽,抄家下狱,牵连之广,令人咋舌。长景帝也大肆封赏谢隐,除了加官晋爵,金银珠宝、良田宅子如流水般的往谢家私宅送去。

  ***

  第二年春天,杭州临安城南一处不起眼的小院,大门吱呀一声自动打开,仔细一看,竟是一个不足三寸高以黄纸剪出来的小纸人来开的门。

  进门的一男一女,两人头戴笠帽,少妇明艳如春花,手中的手绢包着两颗从芦苇荡里捡来的野鸭蛋,男子穿着粗布衣,却有着清风朗月般的气质,一手拿着钓竿,窭子里是活蹦乱跳的大草鱼。

  小院里,庭前有花墙,花墙的木香花黄似锦,白如雪,清香四溢,已经成了老葡萄藤的葡萄架上都是大串小串累累的果实。

  结束赈灾回京覆命后又不动声色把首辅陈郊拉下马,谢隐请了长假,夫妻俩去了大兴探望已经快要满周岁的三胞胎弟弟,便转道去了临安,在这里一住就是半年。

  日子细水长流的过,孙拂认为这里可比京城惬意多了。

  他们回来后才得知孙窈娘没有熬过那年的秋天,在最兵荒马乱、前线战事紧急的时候病逝了,长景帝无暇顾及,草草把她葬在皇陵一处不起眼的地方。

  至于年幼就失去母后照看的嫡皇子在那步步为营的深宫能不能长大成人?这就要看他自己的运气了。

  倒是孙家二房还不知消停,一心想把孙默娘送进宫固宠,被长景帝怒斥一顿,甚至在金鉴殿上将孙璟的官帽摘了,拍马屁拍到马腿上,孙家二房没得着任何好处,偷鸡不着蚀把米,失去任何庇佑和靠山的孙家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

  “这鱼,晚上就炖鱼汤喝吧。”把东西归置好,孙拂从井里拿出湃过的葡萄,放在水晶盘子里。

  摘下斗笠,洗了手的谢隐已经慵懒的躺在摇椅上假寐。“你说什么都好,我下厨。”

  “你这么说,小泉又要找我哭诉说你老抢她的活儿了。”小泉正是当时她在谢家时侍候她的丫头。

  “那我今天就做大老爷好了。”该怎么舒坦就怎么来。

  “谢隐。”

  “嗯?”

  “谢隐。”

  “要找劳力就直说。”他起身接过水晶盘子,另一只手把人牵了过来。

  孙拂坐到谢隐身边,感慨又唏嘘的说道:“我觉得活着真好,给太阳晒着,有个人的名字可以叫着,还有什么比这样还幸福?”

  站在满天彩霞下的孙拂太过美丽,谢隐觉得自己日日都看不厌。

  “阿拂……”他呢喃着,简单的两个字竟像在吟唱一首情诗,眼底的笑意如涟漪般扩散开来。

  “嗯?”

  “阿拂。”

  “叫魂呢。”孙拂嗔道。

  谢隐猿臂一伸,把心尖上的人搂进怀里,轻点她的鼻子。“我觉得活着有你,真好!”然后俯身向下,堵住了她的双唇。

  孙拂还未反应过来,脑子嗡地一声,神魂就已经丢盔弃甲,全身酥软,一吻绵延,两人情正浓处,气息交融,孙拂忽然一把推开她的男人,蹲在地上吐个半死。

  谢隐脸色大变,当即就去城里抢了个大夫回来——原来孙拂有喜了。

  夫妻俩当时欢喜得傻了,谢隐立即写了奏摺延长假期,他要专心陪妻子怀孕生产。

  结果长景帝没数落他迟迟不归,却也没准假,只是在某一天,轻车简从的来了临安,走进这间不起眼的小院。

  离开前,长景帝留下一堆的赏赐和补品,外加一年的假期。

  小夫妻继续过着神仙都不换的日子,门外几株桃枝如故,陈酒埋了几壶,春风徐徐拂过,来年未可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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