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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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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不忌讳谢隐,知道他有阴阳眼,能平衡阴阳两道,但命格轻,阴气重,天生容易招惹脏东西,这样的人若是没有八字重、命火旺的人辅佐在他身旁,必是早夭的命。 过去他们也曾在他眼皮子下抓人,他从不曾替谁说过话,装聋作哑,这回却站了出来。 “我是人,她是鬼,人能管鬼什么闲事?”谢隐仍是一贯的云淡风轻,可也堵得判官哑口无言。 “要不这么着,”站在理亏的一方,判官从袖口摸出一枝短小乌沉的笔塞进孙拂手里。 “人间皆道我手上的判官笔能断生死,现在给了你,可你没有神格,也无神力,除了无法断人生死,是否能妙笔生花,就看你自己怎么运用了。” 孙拂有些不敢收,判官这是送她一件大礼啊! 谢隐却道:“你不必觉得受之有愧,判官前头给了你这枝生花妙笔,后头也不知能从雷神那取得多少好处,他不亏,何况这东西是他愿意送的,你不要推辞。” 这么贵重的东西,孙拂的确觉得受之有愧,听到这话她真心谢过判官,收下了。 判官把谢隐拉到一旁。“我说你这小子的心整个是偏的,这小姑娘到底和你有什么渊源?” 谢隐仔细想了下,给出让人喷饭的答案,“就是看她顺眼了些。” 孙拂握住那枝判官笔,对谢隐喃喃道:“那我走啦,往后你要是有了银子,记得要放梁上,免得宵小觊觎。” 她居然惦记这个,谢隐一怔,点了点头。 *** 秋雨下得细密,从格扇看出去,帘子般的雨丝打在荷花池中,枯败的荷叶和干瘦的莲蓬被打得越发憔悴。 屋檐下两个婆子正摊开好几只陶罐,收集不落地的雨水。雨水和雪水一向被视为天泉,比较起梅雨、夏雨,秋雨天高气爽,空中灰尘少,水味清冽,是雨水中上品。 看见妄茜回来,其中一个穿青色短比甲的婆子停下动作,朝她笑着道:“给小姐的药煎好了?” 妄茜是小姐跟前得脸的大丫鬟,下等粗使婆子都得小心翼翼的讨好她。 “怎么收这些雨水,做什么呢?”她也没急着要把汤药送进去,反倒和婆子打起趣来。 “是小姐吩咐的,多收些雨水,存在陶瓮里,将来泡茶、煮食什么的……明明不是那样的人,怎么学起老爷的风雅来了。” 妄茜的声音不禁一轻。“小姐醒了?” “刚刚就醒了,就靠着窗发呆呢。”说是听雨,雨有什么好听的?不吃不喝的绝食把自己搞得差点丢了小命,就没见过这么会作死的主。这话婆子只敢搁在肚子里嘀咕。 妄茜收起脸上的轻浮,慎重的推开屋门,绕过黄花梨透雕贴金箔婴戏莲花屏风,华丽俗艳,临窗的鸡翅木高几上放着一个做成松鹤模样的紫金香炉,鹤嘴吐着浓烈的白麝香气,临门的矮几放着粗矮的釉上彩九鱼图花瓶,里面插着一大束色彩斑烂盛开的花。 雕花繁复的千工床,绦红的绸帐,床上四角还挂着镂空银球的香包,色泽鲜艳,孙拂靠着绣金色花鹿群纹的大迎枕,水润般的青丝落在大红缎面被上,神态上的惊疑还没能收回来。 是的,惊疑。孙拂一睁眼,差点被金光闪闪的布置给闪瞎了眼。这般奢华的场景,并不是不适应,而是熟悉,这里是自己还未入宫时住的半若院。 眼前这丫头,是她四个一等丫鬟中的妄茜,另外绿腰、琵琶、三生都是灵敏忠诚的好丫头,绿腰为了一门心思想进宫的她,自甘为妾,替皇后拉拢权臣,后来被权臣的妻子下了落胎药,一尸两命。 琵琶死在她争斗的内宫,妄茜则是在她入宫后没多久,爬上了皇帝的床,在她还是美人之前封了嫔,当时天真的她还以为这是妄茜的机运,替她高兴了一把,没想到妄茜根本就是个包藏祸心的。 她还记得那天,天色阴沉,乌云把巨大囚笼般的冷宫困得人连喘口气都困难,妄茜和奉命捧着三尺白绫、鸠毒、生金的太监一同来了冷宫。 妄茜倨傲的昂着头,“今时不同往日,本宫念着旧日情分来送姊姊一程。” 孙拂怒瞪着昔日身边的奴婢,如今的妄太妃,问得艰难,“为什么?” 她笑得妖媚,浓装艳抹的脸蛋全是胜券在握。“哪来这么多的为什么?姊姊这样瞪我,妹妹害怕得紧,但是能看见你今日这般的狼狈,真是大快人心。” “我不明白……” “你怎么会明白,一直以来你就是个蠢笨无知的大小姐,任人摆布,其实你应该感谢本宫,要是没有本宫牵线,你哪来进宫侍候先皇的机会,你以为先皇太后真会想到你这隔房的堂妹,没有本宫的拉线撮合,你哪来如今的地位?你已经享受多年的荣华富贵,也该挪挪位置换人了。” 孙拂内心翻江倒海,一只毒蝎子在她身边蛰伏了一辈子,她却愚蠢的一无所知,电光石火间明白了一些从未想清楚的事情。 孙拂慢慢仰起头,看着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妄太妃,“你好、你很好……” 然而终归这一切不过是她自己作茧自缚,识人不清。 “陛下说,看在你与他多年的‘母子’情分上,赐你全尸,毒药、白绫和生金都替你准备好了,妹妹对姊姊有多体贴啊,你谢恩吧。” 她吞了金。吞金是一种漫长而痛苦的过程,腹痛如绞,最终难忍疼痛受折磨而死,也就是活活的痛死,是傻子都不会选择这种死法。 她哪能如这些人的意,说死就死,挟带着滔天恨意的她把冷宫烧了,她要让那些害过她的人血债血还,一同陪葬。 她是烧毁了冷宫,可惜她错了,烧毁一座毫无作用的冷宫有什么用,反倒累得三生陪着她也死在那场漫天的大火里,然而现在看到的一切都完好无比。 孙拂觉得无比恍惚,当初那些恨意不甘和滔天的怨恨痛苦,在后来的时光里慢慢被磨平了,原来恨是错的,恨意一点用处也没有,硬要恨,只能恨自己的愚蠢和好高惊远,一切都是她自己作来的,怪不得旁人。 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一双纤细洁白、指甲圆润可爱,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小手。 这不是她的手,冷宫那些年辛苦劳作,浆洗局一年四季山高般洗不完的活儿,每日不到亥时不得休息,克扣生活用度的太监……这些都让她的手满是茧子冻疮,关节肿大变形,到后来连梳发、进食都困难。 “现在是几年?” 妄茜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老实的回答,“长景三十六年,小姐怎么问这个,莫非神智还有些不清楚?奴婢煎了汤药,小姐先喝着吧?” 长景三十六年、长景三十六年,正是她十五岁那年,她在官学偶然见了魏齐一面,回来便发疯似的要父亲退了从小和外祖家表哥的亲事,鲜少对她动气摆脸色的父亲说了她一顿,她便以绝食要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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