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陈毓华 > 天命妻 | 上页 下页


  闻言,做姊姊的哭得更凶了。

  “没事,以后习惯了就好。”

  饿习惯了,飘荡习惯了,被人欺负习惯了,孤伶伶习惯了,日子一久,也就这样,什么都会习惯的,她手上的香烛虽然不多,也够她们一顿香火了。

  姊姊一见妹妹醒来,慌忙把手里的香烛放进妹妹嘴里,小姑娘闻到味道狼吞虎咽,湿润的眼泪落满孙拂的手。

  还有泪,真好,她已经不知道眼泪是什么了。

  她沉默的离开那对小姊妹,一样都是死鬼,希望那对姊妹别吃太多苦头,赶紧由着鬼差押往黄泉路上去,别在人间游荡,日日夜夜受尽煎熬,其他的,她也无能为力。

  她没有烦恼太久,自从成了鬼,她的七情六欲越来越淡,连死后那腔怨恨也不真切了,只觉得一颗心空落落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劲。

  鬼节,人间太多幽魂,她失了兴致,飘飘荡荡回到她栖息的破土地公庙,倒在破旧的木桌上睡死了过去。

  这巴掌大的土地公庙以前是有人烟的,但日转星移,人烟不见,土地无人供奉,失了香火,连泥塑的老土地也不知哪里去。这间空落落的小庙,无处可安身的孙拂便住了进来,把神桌当成了床。

  没等她再次睁眼,那点困意就被天际的闪电雷鸣惊醒,透过庙门看出去,本来就阴沉的天色劫云涌动,云层内紫电闪烁,整片天空彷佛想要压下来,让人喘不过气。

  那雷电打到半空,一劈为二,天空先暗再明,那一分为二的雷电束像蛇信般,一束不知打在哪个倒楣鬼的身上,一束眼看就要往她这里来。

  她在心里爆了句粗口,从窗子窜出了居处,只听到身后“轰隆”一声巨响,炽热的电光瞬间弥漫开来,土地庙直接被夷为平地,只剩一个大坑。

  孙拂涕泗纵横,路不择径的疯跑,有墙穿墙,有马车撞马车,有水塘过水塘,除了刚死的那会子,就数她现在最狼狈了,身上被轰焦了一块,滋滋作响,也顾不得痛了。

  她到底哪里得罪了雷公电母?她又不是那些修炼的妖灵,还是等着晋升历劫的仙官,被雷劈后对于他们日后的精进有数不清的裨益,然而哪怕千年大妖也扛不过一道天雷,况且她不是妖,她是鬼,是只鬼,还是一只不成器的野鬼,哪里扛得住天雷?

  要命啊!老天爷,她又没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难道是因为想起她烧了绿藻宫,现在翻旧账,所以准备再劈她一回?

  老天爷祢也太小题大做了吧!她已经有魂飞魄散的觉悟了……

  ***

  本来还是满天璀璨星斗的夜幕,黑云忽来,只见云中雷霆滚滚,本来还在外面徘徊的人们纷纷避进屋里,只有临安城南一处不起眼的民宅走出一个小小少年。

  院中花墙的木香花,黄似锦,白如雪,清香四溢,此时和院中的芭蕉与池塘的垂柳,都被刮起的大风弄得发出簌簌声响,少年的发丝与力求整洁却和干净有段距离的衣袍,也如同摆动的柳枝一样随风飞舞。

  云层翻涌,看这架势,天雷正在酝酿中,又有东西被雷劈了,天雷之下,妖孽难存。

  这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他抬头望向远方。“都中元了,天气还是说变就变,真是的。”他不再看向远方,垂首低目,忽然手拍额头。“我怎么就忘了,早上晾晒的衣服还没收,要是下雨淋湿就没得换洗了。”说完匆匆往后院而去。

  另一边,对人来说不过小小几道雷,至多听个响就过去了,可受天雷震荡的孙拂迷迷糊糊,只觉得世界一片混沌。

  她喘着粗气,睁眼最先看到的便是有点漏光的屋顶,阴暗的屋子角落,她稀薄的影子瑟缩在背后的木头墙上,被照出一抹隐约的痕迹。

  她手脚动也不能动,缓了好一会儿,才能慢慢的抬起头来,左右打量一番。

  这里好似哪户人家的柴房,不,房里还放着一张木床,床头有几本散置的书,上面还躺着一个小小少年,他闭着眼,任窗外透过窗纸的阳光斑驳的落他一身,没有知觉。

  阳光让她不适,她又更往角落躲了躲。她不是没见过美男子,这些年尤其见得多,当鬼的好处就是无论你怎么打量对方,都不会引来非议白眼,但年纪轻轻拥有这般出尘气质的还真没有看过。

  “怎么,还不走吗?”初醒的沙哑带着这年纪特有的公鸭嗓。

  孙拂抬起头看他,他身体也没挪一下,清澈的双眼却是实实在在的望着她。

  她霎时僵住,这小少年看得见她?

  “清晨院里的阳光还没多少温度,不趁这时候走,更待何时?”他下床,趿上陈旧的布鞋,迳自打水洗脸漱口,盥洗起来。

  她努力咬牙想站起来,不小心碰到伤口处,顿时又疼得龇牙咧嘴,纳闷道:“你看得到我?”

  那小少年把巾子拧干挂在架子上,随手把木盆里的水拿到后院,泼在葡萄树根上,便不再理会她,去了厨房。

  谢隐打小一双眼就与常人不同,总能看见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算命先生说他命格轻,八字衰,所以每次那些不干净的东西飘来时,他的周围便会出现灰色的阴风,冻得他起一阵鸡皮疙瘩。

  他知道她是昨儿个夜里来的,那一身的焦黑,肯定被那道天雷追得不轻,既然是来避难的,他也闭着眼佯装不知,放过她一马,想说只要等天亮她便会自动离去,不料,鸡都打鸣了,她还没走。

  她和以前那些不请自来的家伙不太一样,鬼影浅淡,应该过没多久就要魂飞魄散了。

  孙拂也知道自己不对劲,屋子里的光尘轻松自如的穿过她身上的每一个部分,不只是手脚,连身子都淡得能一眼看穿,连鬼影都变淡了,这可怎么办呢?

  按理说,她是阴身,进庙门要先拜过护法,进家门要拜门神,可昨夜她不管不顾的闯进了这户人家,这家人,没有门神。

  昨夜被雷追着打的记忆扑天盖地而来,她现在这样的鬼身,还一身的伤势,别说出这屋子,想从大门走出去,根本没体力呐。

  她欲哭无泪,无奈之余,却见那小少年眉眼弯弯的从另一道门进来,蹲到她面前,面无表情的道了声,“给你。”

  地上是一块杂粮窝头,她双眼一闭,咬牙切齿,扭头不理。岂有此理,妄想用一个窝头来打发她,连香都不点一支,是要给她吃什么,干望着窝头流口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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