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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把小米团子哄睡之后,盛知豫用春芽烧好的热水洗脸洗脚,上炕睡觉,门窗关得严严实实,原来有缝隙的地方,全让梅天骄用棉条封上,屋里又暖又香,她迷迷糊糊的想着,虽然那个冰块脸没有对鸡烧小芋头表示出喜恶,却足足扒了三大碗饭来配,这应该表示喜欢吧?

  她想了一会儿,翻过身很快睡着了。

  隔天,赵鞅的胖腰上系了一只盛知豫给他专门做的大象荷包,大象昂着长鼻,眼中灵动,绣工细致,甚得他的欢喜,一等梅天骄出现,便笑眯眯的跑到他跟前晃来晃去献宝,整张小脸都活过来似的。

  梅天骄一双阵子却是极为冷淡。

  他看起来不像那种愿意哄孩子的人,但也不驱赶他,也不知道赵鞅是怎么跟他杠上的,也不出去玩耍了,一整天梅天骄走到哪,他就跟到哪。

  一转眼过了两三天,那冰块脸补着屋里的青砖,差遣赵鞅去跑腿,他居然嘿哟嘿哟的拎了两块砖头给送进来。

  大概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宠物,那只肥硕三花猫架子大,除了梅天骄唤得动它之外,向来总像女皇巡视一般,高贵的入屋来巡上一圈,转眼又不见,盛知豫也不去理它,倒是让她精心喂养着的小雪球,只要她在堂屋绣那些小绣件,便会偎过来,静静的蜷在她脚边上。

  腊月里的事情多,这段时间,她手头也慢慢积下几件小绣品,她思忖,要是动作快一点,赶在年前县城最后一次集市,也许可以拿出去换钱也说不定。

  因着这念想,她越发努力,针和五彩绣线几乎不离身,每每要忙得让春芽还是黄婶来提醒,才会起身走一走。

  盛知豫原来对于过年是提不起什么兴致的,自己虽然名义上是被丢到别院来的弃妇,但是想起别院这些人都帮了自己不少忙,若能一起过个年也不错。

  趁着起来喝茶让眼睛休息的时间,找了纸笔砚台,一边倒了水磨墨,用毛笔沾了以后拿到屋外。

  在冬日澄净的日阳下,梅天骄和石伯坐在柴垛下的石阶上,梅天骄穿着一袭藏青色的袄子,静静的坐着,虽然不言不语,七分冷,三分俊,那无意散发的高贵感觉,一瞧便不是池中之物。

  可这非池中物此时却待在她窄小的院子里给她做事,这是不是所谓龙困浅滩?

  真是时也运也命也,只是她也莫名的相信,他并不是会困在浅滩太久的人。

  石伯和他并肩坐着,互不打扰,只见石伯抓着烟锅袋添烟叶,点燃以后,吧搭吧搭的抽了几口,偶而和隔壁的年轻人搭几句话。

  她过来,也不让两人起身,挥挥手,一边有点兴奋的问道:“要过年了,梅大哥、石伯想吃些什么?”

  梅天骄看她眼睛亮着,又看了看她拿纸笔的手,认真的想了想,说了几道自己爱吃的菜,盛知豫又添了几道石伯也爱吃的,决定下次赶县城集市的时候多买一些回来。

  梅天骄瞧着她俐落的写字,黑幽幽的眼珠子泛起一丝涟漪。她除了剌绣、做菜做点心,还能写字,不不,他漏了一样,她还懂绘画,那天他是亲眼看过她画在宣纸上面的图案,几笔荷花,笔触轻灵,就算只是随笔,竟给人满纸荷香扑鼻而来的感觉……不不不,她还会说故事,那故事古灵精怪,还带着几分事实,这样的女子,说得一嘴好菜、一嘴好故事,还有绣娘都比不上的好绣艺,能文能武的,这样的她究竟是怎么落到这地步的?

  她还有更多令人惊讶的事情吗?

  盛知豫真的勾起梅天骄稀少又难得的好奇心了。

  孰不知,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产生好奇心的时候,便会不知不觉的把这人放进心的角落了。

  盛知豫自然不知道他心里转着什么心思,他看着她嘴边甜甜的笑,小眉小脸,竟觉得可爱。

  过了腊八,转眼就到了年二十,几个人更是忙得片刻不得闲,黄婶和石伯又去了一趟白河县城,趁着集市买了不少东西,也照着盛知豫吩咐,因着家里没有养猪,多割些猪肉回来,准备做腊肉、酱肉。

  为此,黄婶没少念她——“米也贵,油也贵,家里还有几只鸡,对付着过去就好了,这么大手大脚把银子花光了,往后可怎么办才好?”

  “过年嘛,家家户户平常少油少肉的,这会儿不都趁着办年货多囤上一点东西,让孩子、大人也都过上一个好年?钱不够用的话我会想办法的。”

  盛知豫安慰她,知道黄婶是担心这笔花销大,至今家里一文钱的收入也无,过了年,一家子日子怎么过才好?

  要她说,天无绝人之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喽。

  只想让大家吃点好的,黄婶却帮她惦记着要她省下银子别花……

  节省是好事,但是开源更重要,在开源之前,年节嘛,她可以亏待自己,却不想亏待这些对她好的人。

  她这种个性有一部分源于自己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的韧性。

  她只要一闲下来,或是闭眼,总会想起自己上一世在伯府中一个个孤寂的夜,一点点被磨尽的卑微希望,直到自己油尽灯枯。每当那情绪像她迎面扑来,总令她觉得无尽凄凉。

  上一辈子,她活得何其脓包,如今,她要珍惜这些身边的人,想让大家过一个舒坦的年,她做得到,也不在乎那些银两。

  梅天骄架着梯子将树上的桔子收了下来,采收的桔子装了好几大箩筐,清洗、晾乾,一道工把桔肉剔出来,梅天骄不学众人用手撕个半天,他看了一会儿,用小刀在桔子上头划上小十字,果肉一剔就下来,大家啧啧称奇,便学着他的法子。

  接着再费一道工把桔肉里的籽挖出来,而留下的外皮晒乾可以做成陈皮,果肉用大锅煮上几个时辰,熬成果酱,到时候可以给孩子当零食吃,也可以做成点心或是入菜。

  赵鞅也因为从来没见过这种稀奇事,窜来窜去的打下手,没半会儿把小袍子弄得都是汁液,盛知豫也不骂他,嘻嘻哈哈的笑声,为大家增添不少欢乐。

  趁煮果酱的空档,黄婶她们把肉腌妥,挂上竹竿的时候,梅天骄看了眼,又油又腻,他是绝对不会吃这玩意的。

  谁知道盛知豫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很好吃喔,到时候不要连舌头都一起嚼进去喔。”

  他用两颗宛如黑葡萄的眼睛看了她一会儿,闷声不吭的垂下头继续做事,哪知道这小女人开了话匣子像滔滔黄河水,上自在县城里看见了什么,下至她在话本子里看了什么,一件事可以重复说上好几次……别人不回也不打紧,其他人如同老僧入定,早就习以为常了。

  “你可听说过一个叫庄周的人作梦变成了一只蝴蝶,到处游玩,翩翩起舞,自由又快乐,谁知道不一会儿醒来,却发现自己仍是那个凡人庄周,他不晓得自己是

  庄周发梦变成蝴蝶,还是蝴蝶发梦变庄周,把现实当成梦境来过,又或者把现实都当成虚幻……”

  梅天骄听着有趣,可是半晌后——

  “你,话太多了!”他忍不住开口。

  她如玉的脸蛋泛着柔嫩的光泽,笑吟吟的道:“人家说朋友就是互补,你死活不肯说话,那只好由我来说,你不觉得我在说书途上颇有天分,将来或许可以上茶馆说说书评,捞一点喝茶吃饭的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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