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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就住几天,那宅子一应人手都有,不会亏待你的。”人不怕别人亏待自己,最怕自己亏待自己,她父母双亡,没有显赫家世,没人替她打理婚事,又是一个黄花大闺女,对迎亲送嫁的事情也两眼一抹黑全然不知,可他倒是什么都替她想齐了。

  “从别处宅子出嫁,更为妥当……”把别处的宅子当娘家吗?她截断他的话,慢慢的道:“我在绿水巷有自己的宅子,人手有四个丫头也够了。”这是她头一次在湛天动面前提到自己的财产。

  他只知道她在外面有营生,但具体收益和经营的是什么行业,一概不知。不是他不关心,是没想过要涉足她的领域,所以也无从知道她手头上有多少买卖?嫌不赚钱?他从头到尾唯一想要的只有她这个人,没有其他。

  “那我把人手调派过去,那些人本来就是替你备下的。”

  “嗯。”对这些事,她从来不扭捏。

  屋安瀞了下来,西太瀞清楚听到自己落子的声音,还有评评、评评评的心跳,一次比一次还要快。

  她的确是个好学生,一开始湛天动让她五子,两盘以后让四子,最后她输了五盘,以第一次下棋的成绩来讲,奇惨败北。

  但她倒是不气馁,“明天继续!”

  湛天动也不动那些棋子,笑出一口白牙,唇边凝住那朵微笑,不知道自己露出疼惜到骨子里的神情。“好。”

  “还有,我想和你白头到老,所以就算公务很重要,睡眠也很重要,一天起码要睡满四个时辰。”人不睡觉会减寿的。

  “好,四个时辰。”她想和他白头偕老,这是她的承诺。他的声音不由自主的喊出来,“太瀞要嫁我湛天动了!”他朝思暮想的人,往后将可以日夜相对,他的心哪能不激动成一锅沸水?

  船舱外的人听见动瀞,嗷叫一声,一个传一个,这一夜,看似没能安瀞了。

  西太瀞看着湛天动无法掩饰的欢喜之情,一颗心也跟着发热滚烫了起来,已经没有什么表情足以表达她的羞赧和欢喜。

  天气是酷暑的六月,船过钞关,直入城内小秦淮河大码头,一行人回到扬州,这才发现热浪袭人。

  湛府如今大不同,除了宛如校场一样的厅堂和西北厢房依旧,主院或建楼宇,或挖碧湖,或造庭院,整体风格仍维持着江南格调的精致和北地的大气,到处都是工程在进行。漆尚新,木纯香,整个府邸的人都知道主子好事已逼在眼前,府中要有主母了,除了整个宅院翻新,将近的喜事更是让全部的人忙得脚不沾地,喜气洋洋,巴望自己最好有八只手。

  西太瀞回到缥缈楼收拾东西,娉婷来恭喜她,依旧姿态娴雅,笑容浅浅。

  西太瀞不知道这秀外慧中,把湛府打理得有条有理的女子心里在想什么,人家来道喜,她便很真心的接受。

  她出府时,共五辆大马车,每辆车上都有五六个人以上,三十几个人都是湛天动原来为她买来守在园子里的人,这会儿她要嫁人了,自然都得随着她回现成的娘家去,到时候再原封不动搬过来。

  江南是水乡,绿水巷、白鹭巷,巷巷有水,交通方便得不得了,车子驶进大门,可见几进屋子,青石红瓦,花香树楼,池子木桥,鹅卵石铺路,朴素里带着一种居家安然的舒适,或许别人看不上眼,她偶尔来住,却觉得很自在。

  西太尹含笑站在门口处,烟青色长袍,山水墨染的下摆,紫金珊瑚腰带,发扣珍珠冠,温润如玉,那笑如天上明月。

  西太瀞跳下车子,直往他扑。“你什么时候到的?我都不知道,你看起来气色不错。”

  “都要嫁人了怎么还是这个样子?也不怕摔跤!”他语气淡淡的疼惜,轻轻扶着姐姐,为她脸上的红润欣喜,为久未谋面欣喜,为她的越发美丽而欣喜。

  几个丫头也看傻了,纷纷下马车,看是舅爷,春水带头,集体给西太尹敛衽为礼。西太尹客气的免了她们的礼。

  刘冬儿沿袭旧称给西太瀞见礼。“大姑娘好。”

  “刘冬儿,几月不见,你越发有掌事的样子了。”她离京的时候,他还是弟弟的小厮,可如今神态沉稳了几分,很有小管事的姿态了。

  “他现在可是牙行的管事,独当一面了,利索着呢。”西太尹替他添了一句。

  呀,果然是高升了。

  刘冬儿是见过春水的,十九、汤儿却是初见,他摆出讨人喜欢的包子脸、包子身材,笑呵呵的给几个丫头打过招呼,几个人也不忘还礼。

  “我以为你过几日才到,怎么只带刘冬儿,鹰呢?”进了厅,见着一地的楠木箱笼,厅里摆不下,就连脚也没处放,一箱箱叠起来,竟然还延伸到弯曲的回廊去了。

  “我和你也只差前脚后脚进门……鹰现在是牙行的掌柜,得帮我顾着生意,走不开。”时间流逝,人也在变,每个人都在往前走,是好是坏不管,总希望越来越好。

  “嗯。这些是什么?”

  “你的嫁妆。”一百二十抬,货真价实,没有一个箱笼里是虚应故事的破铜烂铁。

  “你花那么多银子做什么?我自己的嫁妆我自有准备。”不管箱笼里放的是什么,一百二十抬,许多名门贵胄还拿不出手,而更贵重的是那份心意。

  “这些,都是爹当初给你置办的,我回家打开库房一看,也才知道。”

  “爹吗?”她怔忡,心里酸涩难当,不是为了嫁妆,是想起了爹娘。“怎么可能……”

  “我也没想到爹把这件事交代给库房的庄娘子,还留下一封信,你自己看。”西太尹掏出一个小匣子。

  匣子里,一张泛黄的信笺摆在那里。

  西玄的信内容很简单,他说西府能有今日,她功不可没,而身为父亲为女儿安置嫁妆,理所当然,嫁妆是女子的底气,盼望她嫁人后,能得好夫婿、婆婆疼爱……耽误她许多年的青春,他愧为人父……信里有身为父亲的忏悔,和矛盾又说不出口的疼爱。

  西太瀞闭上眼,复又睁开,慢慢把信折好,放回盒里。

  “庄娘子是不是娘当初的陪嫁丫鬟?”她依稀是记得的,那庄娘子小时候最喜欢抱着她说故事,娘去了的那时候,她隐约记得庄娘子哭得死去活来,可那时的自己年纪太小什么都不懂,后来也不知道她被姨娘贬到哪个荒郊的庄子去,就再也没她的消息了。

  不料她不是待在哪个庄子养老,居然是在库房,一个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地方。

  “是,见到我,她一直拉着我不放,要不是你要出嫁,要不是我亲自走了一趟库房,可能都不会知道她要老实的守着那份爹留下来给你的嫁妆到什么时候?难能可贵的是,这些年,她也不知道怎么做的手脚,竟没让姨娘知道她手中有那些宝贝,把它们搬空。”父亲有识人的能力,没有托付错人,庄娘子能守着本心不变,更为难得。

  西太尹说完,有微哑的声音传来,“这些东西是老爷和夫人的一片心意,既然吩咐了老婆子,奴婢就必须亲手交到大姑娘手中,如今,也算不负所托。”庄娘子出现在门外,一件旧衫,带灰的发,虽然眉眼间还带着几分年轻时的颜色,但其中一股看尽抢桑的神态,却让人看得出来这些年她过得并不是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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