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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她揪着心进门时,湛天动提着圆桌上的茶壶正在倒茶,喝了一盏又一盏,最后干脆整壶拿起来往嘴里倒。

  他从来就不是斯文人,那些个规矩、讲究都是这些年日子好过了,一层一层套上来的。人往高处爬,水往低处流,无可厚非,但是多年的历练也不是假的,他在凉水滑入喉咙的同时,眼中的桀骜尽去,已然恢复一贯的冷清淡定。

  西太瀞垂首静静站着,等他出声。

  他回到酸枝木圈椅上坐下,深沉的眼盯着西太瀞。

  “你那么让我费神,我很不高兴!”

  “我很抱歉。”

  “我不管你是男是女,说吧,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的目的很单纯,只有一个,我有必须要实现的承诺,我有要守护的人,我得活下去。”她黛眉下是一双不易驯服的眼神,灵动的表情变为沉静清冷,仿佛这才是她最原始本来的面目。

  湛天动微怔。“不是因为有所为而来?”

  “遇见大当家,是无心。”

  “为了承诺和守护,你从连家跑出来,成了逃奴?”

  “逃了又如何?那不该是我的命运,我为什要去承担?”她的前世,一生下来,命运就被别人安排好,没有人问过她愿不愿意扮成男装,愿不愿意扛起家中重担,一生连真正属于自己的名字都没有,婚姻也遥遥无期,就算她竭尽全力的将权力金钱握在手中,不也只是希望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不要受人摆布;然而,一到十五'六岁,怕因为身为女子的身分曝露,她又被逼得退居幕后,将打下来的江山拱手让人,这一切的原因不是因为她的无能,而是因为她的性别才不被信任。

  她不甘,但世道如此,她能如何?

  这一世,依旧身不由己,只因为女子身分,要被当成送往迎来的馈赠对象,为了想要自由,偷偷摸摸,苟活如蝼蚁,但看似露出一线曙光的未来,也可能因为他们的不愿与女子为伍,又变成泡沫。

  身为女子的不易,有谁会懂?!

  湛天动心中不由赞叹。

  真大胆又犀利,这世间有哪个人能这般坦荡荡,就算穷其一生多数的男人,也不敢有这种念头想法。

  §第七章 坦白换得落脚处

  “你最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算一生会陷于被追逐的命运也不反悔?”

  “不那么做,我才会永生后悔,而且我相信只要我变得强大,拥有反击的能力,到时候谁能欺负我?”她语气坚定,眼神清湛如秋水,脸蛋光彩照人。

  湛天动重新审视西太瀞,上上下下打量,然而,他的目光却无法撼动后者几许。

  他不得不为这小子的冷静沉着和言语间的自信喝采。

  这小子的眼里有仇恨、自责与痛苦,还有一种急欲冲出牢笼的决心,他也看见了他的孤立无援。

  让人心疼。

  他一直不想承认自己觉得这小子特别,尤其现在与自己面对面的他,脸上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那样的决心在并不美艳的脸上,却美得深入人心,无法否认,这小子吸引了他,无论“他”是男是女。

  “那么你想怎么做?!

  “商道。”她毫不迟疑。

  “你在和我议商?”

  “不错。”

  “凭什么?”这小子的表情够坦诚,但是只凭坦诚是做不来生意的。

  “士农工商,商人向来为贱,但谁都不能否认,国家命脉,经济与军权并行,君主拥有权得以号令全国,你如果可以将九省漕!悉数收入囊中,漕河直水,从北到南播水迤河、黄河、淮河、长江、钱塘皆可串连,还禾宓包括海外行帮。如果人手有余裕,海外风险虽然大,但绝对不失为一条路。

  一条漕河上,官衙林立,文武交织,三教九流,盘根错节,要能全部收归己有,那不只是有泼天的富贵,而是无法想象的顶端了,如果能将横水海域也尽归自己所有,那与一个国家的王有什么差异?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天下没有共享的富贵。他鹰隼般的眼盯着几乎要融入阳光中的身影,西太瀞只是浅浅的笑着,那笑里,有种他好像从来不曾见过的气度。

  那遥远的自己,也曾因为一个人有那样的风华和宛如秀竹的气质而心动过,为什么如今却在别人的身上,看见那抹一直铭记在心的影子?

  “基于现实考虑,因为你有银子,我没有。”但是她相信自己的能力。

  “那为什么你会以为我愿意助你?”他几乎失笑,真是坦白得叫人无法对她生气。问得好!“因为目前的我需要一棵大树,一座大山,而你就是那座山和树;你需要我再让你更往前进,而我是那个有能力的人,我们,互取所需。”在他面前是不允许谎言的,要是不付出最起码的坦诚,绝得不到他的支持和信任。湛天动看着西太瀞凌乱的头发、纤细的腰肢、脏污的襦裙、一双不合脚的靴子,此刻的“他”,和清妍秀丽完全搭不上,但是丝毫不影响“他”侃侃而谈。他有种荒唐的感觉,眼前这个人是有能力的,就像他记忆里的那个人,他们俩明明是两个不同的人,方才却觉得他们有着同样的灵魂,这种想法很夸张,也很不合理,可他就是这么觉得。

  “互取所需?口气不小,若说我满足于现况,你对我来说就是没有用处的人呢?”

  “你不是那种人,你有野心,写在你的眼里。”湛天动目光高深莫测的看着西太瀞,仿佛要探进她的灵魂深处。

  “你今年几岁了?”

  她怔了下,“虚岁十四了。”

  “实岁只有十三。”

  “能识备字?”

  “自然?”

  能识文断字,口才便给,这家伙总能出人意料啊!

  “我可以相信你是有能力的,你以后也必须向我证明这一点,才能得到我的全力支持,但是经商,现下的你,还无法说服任何人。”这家伙装得再成熟、再像,还是一个毛头小子,不论真实能力为何,就算整个漕帮给他当靠山,所谓“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他再有才情,再有本事,也说服不了那些精明的商西太瀞捏紧了拳头,心驰电转,但无话可说。

  “最后一个问题。”初见时,这小子反应机智,后来发现他对妹妹温暖重情;刚才说话掷地有声,知进退,明是非,即便处于弱势也不忮不求,到底哪个是真的他?又或者这些,全都是他?湛天动心里已有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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