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陈毓华 > 红袖东家 | 上页 下页


  “奴婢……”

  “我说话算话,你穷担心什么!”

  “是,那奴婢回房,小姐也早些歇息。”春水是感激的,以前的小姐虽然不是什么刻薄的主子,却不曾站在下人的立场为他们设想过什么,自从吊了脖子以后,总觉得很不一样外头没声响了,西太瀞放下春水的契纸。

  她必须离开这里。

  她以为就连锦娘自尽也表现得那么漠然的男子,不会这么快找上门,谁知道人算不如天连朝尘想要她初夜的表现,几乎就只差没有昭告天下而已,虽说三贞九烈这东西和生存比毫不值钱,可她就是不想把贞操给了这种男人。

  要逃,第一个问题便是钱。

  镜台上这些金钗翠钿、宝石珠箍拿去变卖应该能值不少,从帐上看,连朝尘每个月给的家用也有三十两之多,这些既然都是他给的,她也不客气,只是带着沉重的银子上路实在不方便,得去银号换成票子才成。

  她点点下巴,想着好像漏了什么……珠宝银饰拿去变卖,是可以换不少钱没错,但首饰铺要有凭有据,有心人一查,她跑了,势必会拖累春水他们。既然她没打算叫他们任何人去替她跑腿办这事,能让他们少遭罪的事,她也不想做,这样,春水也就能够干干净净的从这个家离开。

  如此,这些价值不菲的珠宝只能便宜当铺了。

  再来是逃亡路线。

  虽说用身子不方便的理由暂时可以瞒过连朝尘,往后,他应该会有四、五日不会出现,可也就是说,她必须在这有限的时间里,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小姐,这行不通的……逃奴、逃妾,都不会有好下场的,不要说离开通州,您一个人,离开了这里要怎么活?就算您卖掉了那些……还有,您的卖身契在老爷手中……啊!小姐您这是做什么?”看着已经换上男装的主子拿起剪子,将长至腰下的黑发剪掉一大截,毫不犹豫的把头发高高束起,跟在身边团团转又哀求的春水差点昏倒。

  不是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吗?她没读书,不识字,也懂这道理,可小姐这举动……是疯了吗?

  “小姐,奴婢真的不明白您在想什么?”

  西太瀞转过身,“不必明白,我走了之后,你也赶快收拾收拾,找一个地方先安顿下来,其他的事情,自己再看着办。”对她来说,就算这身体的年纪还不到十五,要在外面走动,扮男子只有好处没坏处。

  “小姐……您不要这样。”春水两泡眼泪挂在眼眶边缘,几乎要哭了。

  “不必担心我,你只要把自己顾好,不要生病,好好过日子,过几年要是遇到好的男人嫁了,生儿育女,这样就好了。”

  她能理解春水不让她离开的理由,在这宅子,所有的人都依附连朝尘这棵所谓的大树生存着,她所谓的尊严也是他给的,但是她之所以不同,是因为她从没有真正的依赖他。

  小姐说话时,目光清澈深沉,专注的盯着她,那种威严,令春水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她没见过这样的小姐,不容人小觑,不知不觉被震慑住了。

  “对了,这是你的卖身契,拿回去赶快烧了,知道吗?”看着放进自己手里的纸,春水不只不敢置信,她张着嘴,已经说不出话来。

  这是卖身契,上面有她捺的手印,小姐就这样还给她了?

  “还有这个,虽然不太多,应该可以让你过一段日子。”春水还没从惊喜里回过神,眼前又出现两张写着纹银五百两的银票还有一小包碎银。

  这是天大的数目啊!

  春水砰一声的跪下。

  “小姐,春水不要这个,您带奴婢走吧!”

  “各生欢喜吧。”每个人都有不得已,都有自己的路,她给不起这样的承诺。

  西太瀞走了,她去了张家湾码头。

  西府的货船总是在这码头卸货、上货,她记忆里的码头绫罗绸缎、茶叶、陶瓷货品堆积如山,码头内外,樯桅林立,彩旗飘扬,熙熙攘攘,这时节的码头正是江南各府将漕粮送到漕河各码头、运到京城的日子,各个行帮堂口伙计吆喝声此起彼落,强壮的大汉肩挑手扛着货物往返于货船与仓库之间,商行内,帐房在柜台后劈哩啪啦的打着算筹,而行商则奔走在夷馆和商行里。

  这些,曾是她生活写照的一部分,如今却是如梦一场。

  就算换了身分,她的骨子里还是西太瀞,阻止心里太多无谓的伤感,她又不是不回来了,总看一天,一定!

  她要去南方。

  她盘算过,天俦王朝和海外的国家在典章制度、风情民俗、人文地理上大致相同,差别在民风更为开放,因为在位君主极力想扩张领土,曾派遣使者出使西域各国,长距离的航行,在诸国间,无人能出其右,除了宣扬国威,也因此为天俦带来经济贸易和观念上的刺激,外来的刺激连带影响对女子的观念,即便小地方规矩死,但是南边和北边的大城镇,对女子的束缚便不那么苛刻,富户女眷结文社、出门踏青,还是设宴邀友小聚,都不会有人说什么,甚至,在有人陪同的情况下和男人说话,都不算什么。

  北方她是待不下去了,要不了多久,连朝尘就会发现她不见,被抓回去,肯定要脱一层皮,趁着能跑的时候,有多远就走多远,再者,若避到那种规矩多如牛毛的小地方,岂不是自找不痛快?

  既然南方适合姑娘过日子,她身上有钱,她就要去那里。

  码头上运粮的船多,回程的船也不少,既是回程,载私货、接私客,做居中买卖的掮客牙僧多的是。

  她没有路引,寸步难行,谁叫她扛着这身分,拿路引,不是就告诉官府的人——我在这儿,你赶快来抓我吧!

  所以她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牙侩身上。

  不过,既然是私客,哪有什么好待遇,她和一群三教九流的人一块吃喝拉撒,处在船舱最底层,第一夜,战战兢兢将就着用事先准备的窝窝头和凉水熬过了,感觉肚子好像揣了一块冰似的,非到逼不得已,才趁着夜深,避开人,爬上甲板去找地方小解,再偷偷溜回来,晌午前,船到了天津渡口。

  才一天,她就觉得度日如年,这简直不是人过的。

  船舱里别说货和人挤在一起,隔着一道墙还有畜生,空气不流通,各种声音吵得不得安宁,又怕官兵查缉,心里压着一块石头,这一来,脾气哪好得起来?且她还比别人多怕一样,怕被一船的男人发现自己是女子。

  那结果,她不敢去想。

  前世她不是没有和男子共处一室的经验,可多在生意场所,她身边也都带着人,这回,只有她一个人,她时时刻刻警戒,觉也不敢睡,瑟缩在最不起眼的角落,也才一天,人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继续熬下去,在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之前,下一站,她想不如先下船好了,到陆地上缓个两天,等其他的船来再往南走,可要运气差一点,在这时候被抓回去……这种险不冒也罢,她立即歼灭这个刚冒出头的烂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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