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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那要看家里人的意思。”时汉庭瞧了眼白岫,他含着笑意,很干净很优雅地站在那里,像一位出身良好的贵公子,要不是笑容太过清透,眼神太过单纯,谁能想到,他会是个痴儿。

  卢射阳又去逗白岫:“你妹子嫁了,你舍不舍得?”

  他困惑:“有什么不舍得?”

  “嫁了人就是泼出去的水,不是佟家的人啦,煮饭是给婆家煮,洗衣是给婆家洗,恐怕就顾不上娘家了。”卢射阳已渐知道白岫心智较弱,很无聊地在那里危言耸听,“白兄,到时你们爷儿俩就没人管了,又可怜又凄凉,想去找妹子说个话,也要看婆家允不允,那边要说一句不行,就连面也见不上……”

  时汉庭见白岫神情渐渐肃然,无奈地挺身辟谣:“时家没那么苛刻不通情理……”

  “要是婆家搬走了,你妹子自然嫁鸡随鸡跟着走,到那时就再也见不着了。啊,从此关山万里,两地迢迢,数十年杳无音信——”卢射阳瞎掰得起劲,却见泰占去忙着套车,时汉庭摇摇头去照看自己东西,唯有白岫认真地听着,一脸凝重。

  “呃、其实,我开玩笑的,你别太当真。哈哈,别当真别当真。”卢射阳也不晓白岫能禁得起多大玩笑,万一急起来不许烛雁嫁了,他可担不起。赶快补救道,“佟姑娘嫁过去,只是从家里搬到隔壁,没有大区别,我刚才说的,都是随口胡诌,没那么严重——哈哈哈……真的没那么严重,你别往心上去啊!”

  “我知道你在开玩笑。”白岫忽的一笑,笑得卢射阳有点发愣,不甘的火花哔哔冒出头,不公平不公平!为什么有的人就是能笑得这样俊,不知吸引了多少姑娘家钦羡的目光。不像他,白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有一名女子青睐过!

  “唔,知道就好。”这般好人材,要是傻得彻底未免可惜。

  “但我也知,烛雁若嫁,并不只是从家里搬到隔壁那样简单。”白岫轻轻地道。或许从前曾经如此以为,但卢射阳一番话,让他深想了几分。成婚是人人皆盼的大喜事,他以往替烛雁真心欢喜过,可是烛雁并不盼望,反而不止一次偷偷向他发牢骚,倘若只是换个地方住那样简单,何必说到为她做主驳了婚约这一句。烛雁不高兴,他又怎会欣喜。

  卢射阳抚着下巴打量他:“白兄,你不要用这种神情说话,我都快以为你其实不傻的。你这样正常,实在太危险了,全屯、不,前后十八个村屯里没出嫁的姑娘见了你这样说话这样笑,都会遣人到你家求亲。到时候,你家不知要换多少门槛,佟姑娘不耐烦,一定会气得骂你。”

  白岫怔愣,那般纯憨的样子又显露出来:“是么,烛雁会骂我,为什么?”

  “对对,这样就好,这样就好。你就保持原样不变,你妹子才待你好,才不骂你。”卢射阳阴险地误导他,白岫若始终痴如稚儿,才衬出他英姿威武、机智出众、不凡超群……哈哈哈哈!姑娘们的眼神就会在他身上多驻留片刻,他也不小了,是该娶个老婆了。

  “走了走了,你一个人在这儿傻笑什么?”

  胸口挨了一拳,卢射阳回过神,咦,白岫人呢?眼光向下溜,比他矮了一头半的阿维站在跟前:“你到底跟不跟着一起走?就等你一个了,瞧你笑得像个傻瓜。”

  “你一个女孩子家,不要这么粗鲁,亏得好眉好眼的,行事举动一点也不细致温柔。”卢射阳揉着胸口,本着年长者的心情教导,“你看人家晓霜,多娇怯可爱;再看莫尔根的两个姐姐,人长得花朵一般,性子也和气;还有屯东头那个谁家的三姑娘,说起话来柔得像褥里的棉絮……”

  “啰嗦!”阿维不耐听他,一把拽过他胸前衣襟,像拖自家的老黄牛,“叫你上车,那么多废话!”

  被粗鲁推上车,见里面正坐着他刚刚赞过的屯东那个谁家的三姑娘,瞧了他被个小丫头推推搡搡很不英姿威武的拙相,正不由掩口悄笑,让他登时大失颜面,没脸地溜下车,扔下一句硬撑话:“有姑娘家在这儿啊?不早说,多不方便……”

  见了载货的狗爬犁上还有个空位,便自动过去挤着坐下。一抬头瞧见对面爬犁上正是白岫,卢射阳不满抗议:“刚才正说着话,怎么忽然就走了?在我一个人自言自语被人笑话……”

  念着念着就消了音,因为那边根本就没听他抱怨。那微微出神的白岫,坐在简陋的狗爬犁上,还是俊得不象话。端正的坐姿,雍容的神态,连发呆也说不出的优雅。

  卢射阳觉得自己也不由自主被吸引住,暗叹老天何其偏心,郁闷地抬手看看掌纹,“算命先生明明说我今年该逢桃花,有那傻小子在,就算有桃花,也被他抢走了……”

  一只狗爪搭在他手掌上,愕然抬眼,对面英武高大的雪地犬吐着舌,向他友好微笑。

  领车人高声吆喝着:“还有没有落下的?走了啊——”

  车队缓缓起动,一时间“叱”声不绝于耳。关东的货队不同于南方,少见马匹,多是牛车和狗拉爬犁,牛车慢慢,长途不歇;爬犁飞快,一驰三停,满路高歌欢笑,声浪喧嚷,端的是一道特殊风景。

  到了镇上,各家或以货易钱,或采买些油盐酱醋衣料脂粉,各自暂且分开行动。

  时汉庭进了一家笔纸铺,才要和老板说话,背上就挨了一击,清脆的笑声让他避之不及。

  “时呆子,好巧,最近总能碰上你。”孔雀高高兴兴地和他打招呼,“正好我下午想去萨图家玩,你们车队回去时,顺道捎我一程。”

  “随便你。”

  “你这是什么口气,我去玩,碍了你的眼不成?”时汉庭淡漠的语气激怒了她,“领车的是谁?我去和他说。”

  时汉庭意识到不妙:“找领车的干什么?”

  孔雀一抬下巴,挑畔道,“我要和你乘一辆车,就在你眼皮底下,你要照顾我,出了什么事,你担着。”

  时汉庭头疼不已:“萨图一家是你们家的包衣,你去找他们,自然会照顾你,你拖着我有什么用?”

  孔雀撇撇小嘴:“你姨婆婆当年也是我们家包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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