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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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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定侯太夫人心头涌现一阵深深的苍凉疲惫,她踉跄后退了两步,在姚嫂嫂和众人的惊呼中,拐杖松手砰然落地,整个人晕厥了过去。 武定侯太夫人当夜就过世了。 大受打击的武定侯几乎一夜白发,他跪倒在母亲的尸身前,嚎啕痛哭得浑身颤抖不能自已。 第二天一早收到消息的徐氏傻了,跌跌撞撞赶回了侯府,见到的只有满府满檐的白灯笼和丧幡…… 病骨嶙峋一身素衣的安鱼在安侍郎的搀扶下,来到太夫人已然入殓的棺木前,屋内侯府各色人等皆穿着斩衰麻服,跪着哀哀痛哭。 她凝视着那具气派却哀意浓浓的黑色大棺木,心绪沉重而复杂,最后无声地喟叹了一口气。 突然间,在众人都未回过神来的当儿,一个白影窜出,狠狠地重掴了安鱼一巴掌,她脸颊热辣辣剧痛炸开来,被没头没脑地打懵了。 “你做什么?”安侍郎再掩不住惊痛怒吓,一个箭步上前牢牢抓住了徐湘的手。“徐大小姐,趣未免也欺人太甚!” 他厌恶此女到连晚辈也不想认了。 打人的徐湘反而大哭了起来,像是她才是那个被欺负得凄惨的人。“都是你!安鱼,如果不是你,祖母也不会死,是你害死祖母的……爹,娘,把这个始作俑者杀人凶手赶出去,别让祖母灵堂前也不得安宁!” “住口!你在胡说什么?”武定侯才是恨不得,掌劈死这个长女,若不是……若不是她是自己的亲骨肉,一点一滴疼宠长大的…… “老爷,事到如今还想打杀自己的女儿给姑奶奶出气吗?”武定侯夫人搂着女儿,呜呜哀泣道:“湘儿也没说错,若不是鱼姊儿,事情怎会演变到今日地步?” “你胡说八道什么?” “妾身没有胡说!以往姑奶奶回来,我们娘几个哪里不是敬着让着?可妾身可以委屈,但湘儿是堂堂侯府嫡出小姐,身分何等贵重啊,为何每每都要折节给鱼姊儿做脸面?” “你、你们……”武定侯指着妻女的手气到颤抖哆嗦。“那日是我亲眼所见,明明就是湘儿欺辱鱼姊儿,气焰何等嚣张,难道你要说我是眼瞎目拙,或是我也在给鱼姊儿做脸面?夫人,你几时变得这般是非不明、黑白不分了?” “好呀,老爷就是看我们娘几个不顺眼了,您眼中只有嫡嫡亲的外甥女,倒把自己的妻儿子女全抛在脑后了?”武定侯夫人满眼泪水,尖锐而哀戚地对上他的目光。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武定侯跳脚,高高扬起的大手却怎么也甩不下去。 安侍郎见着这在外头英武刚毅的大舅子,却被个后宅女人拿捏至此,不禁冷笑了一声。 武定侯府……这就是百年贵胄士族,一朝气数将尽的预兆…… 眼看灵堂闹得不可开交,自家妻子已伏在棺木前哀哀痛哭得恁事不知,安侍郎生怕自家女儿再度受屈,只得悄悄让她先退下避一避。 安鱼裹着厚厚的白兔毛裘衣,长长的衣摆垂地,独自走向侯府后花园中的湖边。 ……鱼姊儿以前最喜欢在园子里的暖阁赏雪赏湖景了,不如让姚嬷嬷她们服侍你去散散心透透气儿吧?来人,把我那只翠金泥滚珠手炉给表小姐,务必伺候好了,若是让姊儿冻着了,仔细你们的皮…… 那个英气中透着慈祥的老人,亲近疼爱的话声言犹在耳,可如今却已不在人世,徒留冷棺一具了。 武定侯太夫人的离世令人感慨难过,但她毕竟不是真正的安鱼,且前世她见过的,亲手了结的,或陌生或熟悉、或亲近或仇敌之人的伤逝还少了吗? 人生一场,如幻梦泡影,总有三头六臂,倾擎天拔地之力,也不能挽回。 她默默注视着烟波渺渺的湖面…… 乾元帝严延又在同样的地点看见这个娇小清瘦得彷佛一阵风吹来就会倒了的小姑娘了。 第一次见她,正处在狼狈情状中,可她依然挺直身躯昂高下巴,眼神清亮而坚定得近乎倔强,隐隐有种凛然气势,眼熟得……令他心脏有一刹那停止跳动。 可,当看仔细了后,他自然知道她不是“她”。 严延恍惚中难掩深深的怅然,不觉自嘲地苦笑了一下。 世上也只有一个萸娘姊姊,不管五官气质再相像,谁都不是她。 浑似转眼间,却也无比漫长,她已经离开他三年了…… 安鱼莫名感觉到芒剌在背,她猛然回头,在看见面露惆怅落寞的严延时,身子又是一僵,可随后便慢慢平复冷静了下来。 ——她不是薄萸娘,她是安鱼。 是彻头彻尾陌生的,不识君也未曾面君过的礼部侍郎千金。 于是她做了恰到好处的惊讶与不安之色,匆匆行了个礼后就转身要避开——自来七岁男女不同席,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是在侯府如今面临大丧上,无论从礼教抑或场合,她都该速速离去。 况且,她本就一点也不想再见到他。 “且慢!”严延鬼使神差间脱口而出。 ……在暗处守卫君王的隐卫们均感诧异了。 向来天威凛冽不可侵犯的皇上今日破天荒白龙鱼服、御驾亲自来到武定侯府要吊唁太夫人,已属奇罕,更有甚者,还开金口唤住了一个小姑娘家家?后宫中,不知有多少美貌如花雍容娇媚的娘娘千祈万盼帝王召幸,可皇上除却乐正贵妃的长乐宫外,鲜少涉足旁的嫔妃宫殿,以至于陛下至今膝下犹只有一位年方三岁的公主。 可若说陛下是因为看上了这位小姑娘…… 隐卫们心中倶是摇头暗笑自己想多了,这小姑娘虽然容貌清秀可人,却瘦伶伶如还未长成的嫩秧秧青豆苗子,哪里能入得了陛下的眼? 严延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脑门子一热,冲动唤住人,不过在看见她娇小身形一顿,只缓缓侧过面来,恭敬却疏离淡然的眉眼举止,他的心又紧紧地揪拧成了一团。 像,太像了…… 严延怔忡地紧紧盯着那一抹低头的淡漠,熟悉得令他眼眶发热。 他知道自己是魔怔了,不,也许又是做梦了,梦见萸娘姊姊在他不懂事不听话时,故意懒怠理他的情景。 他上前了一步。 安鱼满身警戒了起来。 他见状顿住,恍惚中又有一丝尴尬,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下。“小姑娘,别怕,朕……我只是想问你两句话罢了。” 她也不回头,只是淡淡地道:“贵人请说。” “人人皆在太夫人灵堂上守灵尽孝,你因何在此地流连?”他问着问着,眸中因一时心神震荡而生的恍惚迷雾渐渐散去,帝王的疑心病再度升起,语气严厉冷峻起来。“莫不是收到了什么风声,在此等谁?” 安鱼终于回过身来,仰头望着他,这个已经是个睥睨天下的至尊帝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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