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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最后刘惜秀还是只得到客栈投宿一晚,可是天一亮,她就拎了套大饼油条,在土地祠外探头探脑。

  咦?人怎么不见了?

  她怅然若失地站在门口,手里那套大饼油条也显得无用武之地了。

  “这人性子那般固执倔强,只顾着逞骨气,也没想过别人会不会担心……”她叹气,自言自语,“就跟“他”一样。”

  不知道那人要不要紧,可是有力气离开,料想伤势还不算太重,不至于有性命之危吧?

  刘惜秀胡思乱想了半晌,只得把昨晚的事撂开了手去,背紧了包袱,带着大饼油条继续上路。

  出了孤庄,经过一大片旱田,她生怕自己走错路,途中若得遇担柴的樵夫或农夫,就再三细细详问清楚。

  只是被她问过的人,个个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像是活见鬼了似地瞪着她。

  “那、那里闹鬼,你当真要去?”

  一路上,她听多了那处乱葬岗的种种可怖传闻,心底也很是害怕,却还是没有改变主意。

  “我一定得去。”

  “去了就有可能回不来了。”老农夫咽着口水,巴巴儿地道。

  她眼神黯了下来,有一丝凄凉自嘲地笑了,“反正我早就失去了一起,对这世道,也没什么好留恋的,回不来就回不来吧。”

  老农夫见她执迷不悟,只得为她指路。

  千辛万苦翻过了那个小山坳,天空突然乌云密布,黑鸦鸦地遮蔽了大半天光。

  刘惜秀还来不及觅个躲雨的地方,下一瞬雷声隆隆劈落,像天破了个大洞,骤雨狂暴地倾盆而下。

  惊慌噎在喉头,她脸色灰白地抓紧包袱,努力抹去不断扑打得头脸刺疼的雨水,迈开转瞬间就泡在泥水里的双脚,一步一步艰辛地跋涉前进。

  暴雨狂落,眼前一片雾蒙蒙,几乎看不见四周景物。

  “啊!”她脚下踢着了个什么东西,身形一个踉跄,整个人失势地滚落斜坡泥地。

  “当心——”

  霹雳声震耳不绝,刘惜秀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痛得浑身像快散架了般,她咬着牙,双手强撑起身子,用湿答答的袖子试图阻挡豆大的雨点,努力眨着双眼想辨明方向。

  好不容易模糊得视线凝聚了些许,定睛一看,她脑际霎时轰地一声巨响。

  苍天啊……

  电光闪闪照亮了眼前死寂幽谷,荒荒叠叠尽是孤坟野冢,甚至有森森白骨骷髅,一半埋土一半露出外头,狰狞地仰望……

  像是自骨子里渗出的凛冽寒冷,她无法自抑地剧烈颤抖了起来,理智拼命叫嚣着落荒而逃,可是她的手不知不觉地握住系在颈项间的那小陶片,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在呼唤着她。

  不知什么时候,大雨已经停了。

  她恍似行尸走肉,又像孤魂野鬼般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穿过一个又一个无主黄坟,着魔般的目光死命搜寻着。

  有的坟上,仅在石头下压了一条破败褪色的旧衣带,有的插了柄半残的锄头,有的甚至只是系了一束发……

  这,都是这些无名氏下葬时,身上唯一稍可分辨身份的东西吧?

  就在此时,刘惜秀茫然的目光被一座坟头上插着木片的孤冢吸引了过去。

  她呆住了。

  木片上,套着条历经风霜雨雪而破烂、却异常熟悉的粗编绳,坠着的是一块半圆的温润陶片。

  这月亮一半儿给丫丫,一半儿给丫丫的娘,丫丫和娘都是爹的心肝宝贝,是爹生命中最圆满美丽的月亮……

  记忆中,那浑厚朴实的笑语遥远得像是前生,却又清晰得犹如在耳畔。

  “爹……”她梦呓般地喃喃,眸光紧紧盯着面前这座凄凉孤坟,双膝渐渐跪了下来,冰冷指尖抖得厉害,迟疑地摸上那块半圆陶片,“娘……”

  她终于……终于找到娘了……

  刘惜秀颤抖着伏下身子,十指深深陷入母亲坟前的土里,一声呜咽再也抑不住地自齿缝中逸出。旋即撕心裂肺地哀哀痛哭了起来。

  “娘——不孝女回来了——丫丫终于找到您了!”

  肝肠寸断的凄厉哭号声回荡在死谷荒墓间,天际乌云沉沉未散,雷声隐隐,狂风阵阵,仿佛天地同悲。

  直至日渐黄昏,寒鸦飞过,颤抖痛哭的瘦小身躯依然伏地不起,好似宁愿就此化做坟前一钵土,生生世世陪伴母亲。

  “秀儿,别哭。”蓦然,一个温暖强壮的臂弯自身后紧紧地抱住她。“别哭了。”

  伤痛得几乎虚脱的刘惜秀身子一颤,猛然回过头来,裂痕斑斑的惨白小脸惊惧地瞪着他。

  “是我。”看见她眼底惊疑恍惚之色,那人心下一痛,温声道:“常君。”

  “夫……夫君?”她呆呆地望着他,好半晌无法回过神来。

  “是,”他眼眶湿热了起来,“是你的夫君。”

  她有些迷茫,“你、你是人是幻觉……还是鬼?”

  “我身子是暖的,我还会流血,会痛……”因为用力地紧拥住她,他胸口那道伤口又迸裂了,可凝视着她的眼神却还是恁般温柔专注。“我自然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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