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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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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劭行哈哈大笑,把这番话告诉站在旁边脸色不太好的大学士,两人便他乡遇故知般相偕告退。 他走到门口,想起了什么,又走回殿中,从怀中掏出一卷书与一个小册子,道:“这是草民以往收集的该国国情民风,呈请陛下御览。此国家原本叫做韦剌氐市,我国典籍曾有记载,五十多年前改朝换代,起用如今国名,因此史书上才查不到来由。” 乐幼澜示意太监罗奇收了,和气地道:“多谢先生,若有不明之处,过后还要请教。” 徐劭行向她一躬身,与新朋友蹦跶着离开。 第二天徐劭行就被召到宫中,女皇口授国书,大意是开埠通商可行,但决不准有兵器军士踏入国土;凡来我国之船舰商旅,须得由天朝特设官署节制与征税,誓约买卖诚实无欺;如有夷人犯法者,与本国人同罪,云云。徐劭行用两国文字并列书写,之后呈给乐幼澜过目。乐幼澜改了少许一些文句,道:“李先生好书法,这国书便请李先生誊写在黄绢之上,汉文部分也一并写了,不用再交翰林院抄录,陈学士,你说如何?” 陈大学士心中有些不忿,探过身去看了徐劭行的字,却也不得不道:“陛下圣裁。” 徐劭行欣然奉命,把修改后的文字誊写一遍,交给太监呈皇帝用印。他听到国书内容,便对乐幼澜很是佩服。锁国之令乃旧制,绵延近百年无人敢于更改,她竟然做出如此大胆决定,就足见魄力不让须眉君王。且国书之中,对开埠涉及的关键问题都有清楚规定,明显不是粗率无谋的一时兴起。 乐幼澜盖了玉玺,对徐劭行道:“锁国令弊端,朕思忖已久,如今李先生助朕解读国书,促成海上商路复开,功在朝廷,朕想留李先生在鸿胪寺任职,不知李先生意下如何?”鸿胪寺主理外交事务,与徐劭行所长正好匹配。 同在御书房的还有朝中一班重臣,听乐幼澜如此说,不免表情各异。此人确有真才实学,但昨日在朝堂之上,言谈举止显然过于随意,想到要与一名市井小民同殿为臣,不少人忍不住皱眉。年轻些的官员却觉得有这样的同僚也不错,总好过每天面对几张没表情的老脸,他的长处也与旁人没有类似,不存在争夺同一官位的可能,也许还能趁他圣眷正隆,拉进自己阵营好丰满羽翼。 众人心里盘算半天,却没人料到徐劭行会一口拒绝女皇拳拳征召。 “陛下厚意,草民感激无已。唯草民不过一介布衣,自少时起便放浪市井,野性难驯,实不堪官场约束,入仕之议,恕难从命。” 乐幼澜也不勉强,道:“既然如此,朕便只有厚赐了。李先生想要些什么赏赐,尽管言明,但教朕能办到,李先生但取无妨。” 徐劭行摇头,“草民衣食无虞,不求赏赐。倒是有两桩事,不知能不能恳求陛下应允?” “李先生说说看。” “第一桩,恳请陛下晓谕天下,停止褒扬贞节烈妇。” 乐幼澜与众臣都是大出意外,“这是为何?” “褒扬贞烈,为寡居节妇颁贞节牌坊,原是为了鼓励臣民有向善之心,可此条规程行至今日,已成了许多人贪慕功名的终南捷径,为了能得一座贞节牌坊荣耀乡里,长辈不顾女儿、儿媳心意,将她们困于高楼数十年不得下,或者逼她们自尽、追随丈夫于地底——此类事例比比皆是,一桩教化人伦的善举,早已扭曲成了人伦惨剧,臣斗胆恳请各处停修贞洁牌坊,还人心自在。” 乐幼澜有些不解地道:“为夫守节,不是分所当为吗?怎么惨烈至此?” 徐劭行看了她一眼,微一犹豫,还是大着胆子道:“陛下与先帝伉俪情深,守节自然出于本心,天底下多少夫妇结合,多的是听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后夫婿动辄打骂、视妻子如货品家畜者也不在少数,陛下您觉得让那些女子为寡恩的丈夫守节,她们真能心甘情愿吗?更不用说有些贫瘠乡村,孤儿寡母无法独活,地方上却一力不准她们改嫁,活生生饿死了多少条性命!”这是徐劭行在外游历时亲眼所见,织华嫁到京城后的处境与她们相比,甚至算得上幸福了。 乐幼澜深思着点头,“李先生所言,朕即刻派人查实,若果真如此,决不能坐视!” “陛下圣明!不过,”徐劭行瞄了站在左列的某老者一眼,“请陛下慎选巡查官员,据说朝中也有些大人,亟欲将贞节牌坊请到自家门口。” 乐幼澜也看了刑部尚书一眼,道:“朕省得。第二桩呢?” “第二桩,是恳请陛下下旨,命翰林编修周居幽与其妻吴令娴仳离。” 他第一桩要求关乎民生,乐幼澜以为第二桩定也是见识不凡,谁知他天外飞来一笔,竟是要拆散人家夫妻。 “这却又是为何?” “吴氏乃草民同乡,她资助周翰林求学上进,才有翰林老爷如今风光。谁知周居幽忘恩负义,对吴氏横加折磨,其行令人齿冷,草民不忿,请陛下为吴氏做主!” 乐幼澜有些不敢相信,看向陈大学士,老头面有难色。王怀愿站出来道:“禀陛下,周翰林的家事,臣也有所耳闻,李先生所言,大致不差。” 王怀愿刚直,说出来的话自然可信,之后好几个官员也出声附和——毕竟这件事被说书的到处讲,再闭塞的人都“清楚”了。 女皇恚然道:“来人,宣周居幽。” 周居幽进到御书房,就与徐劭行含恨的目光对上,他心中没有恐惧,只有无上喜悦。因为,只要熬过这一关,他就可以永远地摆脱这桩麻烦事了! 所以,周居幽你一定要坚强!他握紧拳头给自己鼓劲,上前参拜。 乐幼澜口气不好地询问他与妻子的事,周居幽磕了个头,道:“陛下明鉴,臣与吴氏从未成婚,既无夫妻之名,亦无夫妻之实。之所以会传出此等谣言,皆因臣欠她一次,要帮她将逃家的丈夫揪回来罢了。” 最惨的就是他了,有家不能回,非得一家家青楼挨个砸银子过去,不是找花魁下棋喝茶,就是跟头牌盖被纯聊天,据说之所以逼他不得“干啥啥”,是为了有朝一日真相大白的时候,他的名声能够最大限度地香飘万里——无数次怀疑令娴只是耍人而已,但是看她说得那么认真,周居幽也只能姑妄信之,他也不求香飘万里,只要等到事情落幕时,与自己年龄相当的官家千金还没全部出嫁就好。 “什么意思?”乐幼澜完全没有听明白他的话。 周居幽深吸口气,将他们三人间阴错阳差的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包括后来令娴怎么派人将自己被“冷酷对待”的事情传扬出去,怎么添油加醋地将事情编成话本,怎么找好友每天通报那个“逃夫”的行止。多数事情徐劭行也是头一回听到,脸上时青时白,时喜时忧,煞是精彩。 周居幽气喘吁吁地终于说完,这才发现所有人都对他投以同情的目光,太监总管罗奇甚至泡了一盏茶过来,道:“陛下赏赐的,您喝几口润润喉。” “那,她那个……夫婿找到了没有?”陈大学士努力把“夫婿”之前“倒霉的”三个字咽了下去。 “找到了。” 陈大学士急忙问:“在哪里?”周居幽,没想到你是这么老实巴交的好后生,快点脱离苦海,老夫可等着把女儿嫁给你啊! 周居幽转头看向徐劭行,有气无力地道:“徐兄,这回轮到我完璧归赵了,你就大方一点把人带走吧。” 全天下分量最重的几道目光,顿时齐聚在徐劭行身上。 徐劭行泥塑木雕般呆在当场,实在不敢相信有这样的好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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