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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怎么、怎么会这样?”

  “因为你这么任性这么笨!但他心里从来就只有你一个,全天下恰恰就你一个人不相信这件事情。”自认聪明绝顶的巽扶风,到现在都还没完全搞定这个笨女人,已经注定要为这种事情被大家嘲笑一辈子。

  翠幄瞪着大眼呆住,歪着头思考很久,然后像是梦醒了一样,团团转地把散落在房间各处的小木马、风筝、单蚱蜢统统小心翼翼装进一个精致的盒子里——元桑敢打赌这些都出自她那口子一双几乎无所不能的巧手——这对夫妻,真是让人莫名其妙。

  她头痛地拍拍脑袋,无力地说道:“请问,现在你又在做什么?”

  头也不抬,珍而重之地整理那些东西,翠幄“拨冗”回答她:“回家。”

  “回家?你说得倒轻巧!那个寿春郡王会这么爽快放你走?”真是天真过头了些。

  “对哦,还要跟王爷说一声!”翠幄精灵似的眼睛显然不是因为智慧而闪烁光芒,只见她打开门,左手挟着盒子右手捉住她的手,飞也似的往某个方向冲去。

  奔了一阵,大概是目的地快到了,她边跑边大声喊:“王爷,我要回家了,以后你要吃蜂糕派人到我们店里来拿就好,我还是会亲手做的——”

  说话间,她已踹开了一扇房门。

  房中几案后,有一人正襟危坐。

  一霎时,元桑忘了阻止翠幄没规矩的行为,忘了对于她所说蜂糕的疑问,忘了此处何地,现下何时。

  “濯……”下意识地,她轻轻吟出这个久未脱口却始终在心中盘旋不去的名字。

  六年了,他的形貌未曾大改,成熟了些,却仍是与回忆中相同的绝俊面容,只是整个人的气质似乎有些改变,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竟感到,现在的他虽未像栖灵山上初遇时那样的没有生气,却平添一股阴沉。这样的他是她所陌生的。这六年中,他是否又遇上了什么特殊的事?

  话说回来,她又何曾了解过他,她似乎总是跟在他后面辛苦追赶而不是站在他身边分享。从小时候跟着他在工地到处跑,到后来努力让自己成为出色的商人好配得上他的友情,再后来苦等他遇赦而归,现在则是六年来不间断地寻找,为了方便找他勉强自己努力扩张振衣庄的势力,这么多年不断寻找,她累了,不想再傻傻为他编写离去的借口。继续进行下去,只是为了讨个说法,她不接受放妻书中那些无中生有的理由!是的,她何必慌乱,该被质问该给个解释的是他!

  心思百转,终于做好心理建设面对突如其来的相逢。

  正视那端坐太师椅中的男子,准备好的生疏辞令未出口,却后知后觉地发现一个惊人事实:他身着一袭紫袍,这颜色,这布料,这式样,是只有王公才有资格穿的。刚才翠幄拉着她来,明显是找寿春郡王……

  望向眼前那个她惊疑不定的神色,李成器心中低叹:该来的,躲不掉。他成功地避开了两人在宫中的相见的机会。也努力把对她的援助做得无迹可循,却没想到让翠幄这鲁莽的丫头把他的一片苦心破坏得一干二净。

  时候未到啊,他需要再多一点时间来完成一些事情,然后才有资格去面对她……想到这里心中嗤笑一声——一切在她嫁给王琚的时候就都没了太大的意义,他这半生奔波劳碌,终是圆不了凡夫俗子的梦想,空忙活一场,多么无稽。

  带点苦涩的笑意,他首先起身招呼:“别来无恙,王夫人?”沉重的称谓被刻意加了重音,他必须无时无刻提醒自己这一事实才不会做出冲动的事来。

  “你们竟然早就认识?”太不可思议了!任是翠幄再迟钝,也无法忽略这对男女眼波纠缠间的暗潮汹涌。但他们怎么可能会有瓜葛呢?

  眼神未从元桑恍惚的脸上移开,刘濯说道:“翠幄,你是要回家?那就先走吧,我与王夫人有话要谈。”

  “我……”正要出口反驳,便被他难得的严厉眼神瞪了回去——“好吧。”不甘心地摸摸鼻子,她悻悻走出书房,带上房门。

  元桑怔怔无语。

  不是桑,不是贤妹,他叫她……王夫人?

  是啊,她改嫁了,理当如此。

  “你就是……寿春郡王?”再明显不过的事实,问出口,只是为了一点点小小的侥幸。

  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道:“当年我祖母专权,我和父母弟妹都被幽禁在宫中,我趁着迁都的时候,逃了,到伯父即位才回来。我本来不想让你这么快就知道这个——”

  突来的敲门声中断了他的解释。

  “什么事?”

  “王爷,小的是来请问今晚您与哪位夫人和世子一起用膳。”管事毕恭毕敬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那人在说什么?

  还未从对于他高贵身份的震惊中解脱,却又听到了完全在她理解能力之外的两个词汇,元桑只能表情空洞地看着刘濯——不,李成器——一脸尴尬。

  那管事苍老的声音似乎飞去西域转了一圈才传进她耳中,再过了很久很久,她终于搞清楚问话的内容。

  夫人……世子!

  心神俱碎的感觉是如此疼痛,她想过两人重逢时的无数种情况,却从不包括他高高坐在郡王的位置上,接受着临幸哪一个姬妾的洵问!

  真傻,真傻。

  六年中她马不停蹄奔波各地几乎访遍了所有新崛起的都料匠只为打听他的消息,而她要找的人却优哉游哉地呆在京城做他的王爷,蓄他的姬妾,生他的世子!

  曾经那么坚定地相信他心中有她,因为那些珍藏在箧中的片言只语,因为他挺身而出顶下了所有的诬陷,因为他拿出了所有家当挽救她的危机。现在,一切痴心妄想都被连根拔起,或许一开始,除了玩偶以外,她便什么也不是……

  他出京只是为了避难,武皇一驾崩,他就回来重新做他风风光光的王爷,都料匠这份职业,元家这门婚事,还有什么结庐扬州,什么兄妹相称,都是他心血来潮吋的异想天开而已!他明明知道自己迟早要回返宫廷,何苦扯着她这样一个平凡女子入局?可笑她竟然在这样一场即兴的骗局里沉溺了整整十年!那些受过的苦,那些暗地流过的泪,恐怕也只是他在百无聊赖时偶尔想起的一场有趣回忆而已吧。

  很好,她再也不用愧疚当年让他去替了元家的罪,因为他明知道押解进京后没人敢难为他;她也不用因为当初是他的钱撑起振衣庄感到不安,因为他的钱多得根本就花不完,或许这只是他无聊游戏的组成一部分——

  砸了点小钱来换她的感激涕零?!

  那么,他们之间的账算清了。虽然她亏得一塌糊涂,一蹶不振,但是及早抽身,总比深陷泥淖一生受累要好。这一点,足堪安慰。她也不必再死心眼地要一个放妻的原委,时间到了,该散场了,如此简单。

  她是平民百姓,她是脚踏实地做人,什么都要靠自己奋斗的凡人,惹不起这样的天皇贵胄,玩不起他热衷的游戏。十年的纠缠,她精疲力竭,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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