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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老夫人面无表情地看着盛暑困惑的脸半晌,正当裴麒以为她又要重新陷入自己的世界时,她却忽然笑了,“没关系,麟儿,娘会帮你记起来。”她会好好教他,就像小时候手把手教孩子走路、说话、唱歌……

  “你父亲知道了吗?”挽着失而复得的儿子,老夫人的眼睛闪闪发光,活像是年轻了十岁。

  裴麒松了口气。正要告诉说父亲还在昏迷,却听丫鬟惊喜的声音从老远处传来:“老爷醒啦!老爷醒了!”

  母子俩相视而笑,再看向盛暑,一个真心,一个假意——麟儿可真是福星啊。

  “走,咱们看看去!”老夫人将两个孩子牵在手中,健步走向丈夫的房间。

  “意暄……我是说那个刺客怎么样了?”裴老将军见到家人后的第一句话,颇有些玩味。

  裴麒眼中幽光一闪,轻声说道:“还在收押,尚未提审。”

  大齐国的监狱从不凌虐犯人,思及此,裴重放心地点点头,接着视线落到妻子身后,双眼墓地睁大。

  老夫人开怀一笑,“老爷,麟儿回来了。”

  裴重不答,看向裴麒。后者使个眼色悄悄指指母亲,裴重心下立时明了了七八分,遂和颜悦色地对盛暑道:“麟儿,你终于回来了!”

  盛暑草草地点了点头,含含糊糊地叫了声爹。想起眼前之人就是意暄的仇人,心下不免怨恨,眼神中也多了分不善。

  裴麒知他心思,自然不欲让两人相处太久,虽然心中也有疑窦,毕竟父亲才刚醒,不宜受太大的冲撞。他刚要说话,却听母亲道:“咱们母子已经叙过了,现在轮到你们爷俩,麟儿,好好照顾你爹,别让他累着,啊?”

  盛暑无奈地点点头,眼睁睁地看着裴麒被拉出门去,临走时还对他投了警告的一瞥——说过的,不准动我的父亲。

  “这位小哥,你到底是谁?”经过许久的昏睡,方才又好好饱餐一顿,裴重此时精神正好。

  裴麒只要盛暑在老夫人面前装做是裴麟,裴重与儿子儿媳都是亲眼看着裴麟下葬的,他并没有隐瞒的必要。

  盛暑却不说话,只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这是一张布满风霜的面容,上面写着坚强,写着沧桑,写着固执,却独独没有意暄口中的那种险恶,是他太不会看人,还是裴重伪装得太好?

  “我——是裴大爷找来的乡下人。”

  在心中叹口气。他,毕竟没有办法对一个虚弱的老人恶言相向。

  “是吗?和麟儿真是像啊!”老人的说话声像是叹息,悠悠地划过六年或者更深远的时空,回到关于往事的记忆,是那样的一些往事啊……

  整整十六年,当年的小女孩没有葬身火海,找他报仇来了。

  见老人沉思,盛暑不走也不说话,默默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秋日的午后,整个房间静悄悄的,龙涎香温柔地缭绕在室内,一切都恬淡而适意。

  为什么他会觉得有件事好像不太对劲?什么事呢?是什么?

  当回想到裴夫人离开的背影时,盛暑恍然大悟:这对老夫妇的居所,竟然相隔了几乎半个府邸。

  为什么?

  接下来的日子里,盛暑就作为裴家失而复得的二少爷住了下来,对外则宣称是远房亲戚——当年裴麟下葬,皇帝罢朝,百官举哀,何其轰动,除了那时浑浑噩噩的裴老夫人以外,怕是谁也不会认为裴麟未死。

  裴麒经常是来去匆匆地忙着公事,盛暑问起意暄,他也只淡淡地说教他安心。

  裴夫人与他倒没有什么交集,偶尔见了面怯怯地叫声小叔,据说她天生胆小体虚,是以经常足不出户,待在自个儿的院落里相夫教子。对此盛暑虽有疑惑,但是别人的家事,自也不便动问。

  盛暑的所有职责就是陪伴“母亲”。老夫人多年的心病一除,身子也跟着健朗起来,现在的府里时常可以听见她开怀的笑声,与次子在一块儿的时候更是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不住地说着裴麟小时候的,事情试图让儿子回忆起以前的事,每到这时,盛暑也只能报以歉意的微笑。老夫人也并不失望,再接再厉,屡败屡战。

  空闲的时候盛暑也会带着松子它们,在家丁的陪同下看看京城景物,听人说说朝野逸闻、世道人情,对于本来不解世事的他来说,也算是收获不小。但只要一想到意暄还在天牢中等候发落,就总是心中惶惶。想要再去与她见面,裴麒却每次都说朝廷律令并不允许,上回带他去已是极限。

  盛暑最不情愿的事情就是在“母亲”的授意下去与“父亲”培养感情。但人在屋檐下,意暄的这个仇人,他惹不起也不想惹就罢了,谁知竟也躲不起。几次下来,不明就里的裴重倒也与他熟稔起来。

  似乎在不相干的人面前,他更容易放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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