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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她点头,将右手轻轻放进了他的掌心。

  他郑重握住,满足的笑容像是得到了全世界。

  没有人会记得,在那个江南的盛夏,有一双在荷塘畔向他伸出的粗糙小手,手心托着几颗胖胖的莲子,手的主人,对他笑得灿烂而得意。

  莲子,怜子。

  她那时是无意,从此在他的心中,却再也装不下别人。

  就是这双手啊,引得他一路从江南追随到京师,建功立业只求能有资格近处端详她的容颜。

  现在,这双手正握在他手中。

  "澜儿,澜儿──"没有皇后,没有"您",只有他私心恋慕的邻家妹妹,陪他走这最后一程……

  他无悔。

  手渐渐松开,嘴角是灿烂的笑意。

  他走得安详。

  将他塞到手中的东西收进衣袖,她起身,在他耳边说话,轻轻地──轻轻地,才不会将他吵醒。

  "麟哥,我今生负你。如果你不嫌弃,来生澜儿为你洗衣做饭,生儿育女。"

  擦去泛滥的泪水,她直直向大门冲去,将震天哭声甩在身后,"回宫。"

  挫败。

  初阳宫里,面对着一堆未看的奏折,挫败感又一次席卷褚诜。

  这些东西怎么会变得如此难懂,提出的每个问题怎么会都如此的尖锐棘手?澜以前处理的时候是那么举重若轻,为什么到了他手里,一切都变了样?事实上他已经很久没有上朝听事了,十天前问及户部尚书青州人口数目时他错愕的神情令他无地自容,这种事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他们认为他该知道得清清楚楚,因为曾经批下去的奏折和拟下的诏谕如此表明,殊不知清楚的人根本就不是他。

  越来越没有信心,越来越害怕面对充满担忧或者探究意味的目光,他惟一能做的,却只有逃避。群臣的上书渐次迭高,他打不起精神来批复。如果有足够的勇气,他会承认,其实他是怕他们又揪着他回复的内容在朝堂上极力争执,而几乎每次,他都是无力招架的那一个。

  他们都在无形中被澜训练得赶上了她的思路,争相成为出色的辅佐,他们的行动一如既往积极,而他却举步维艰。

  怪谁呢?把罪责推在澜身上实在有失公允,是他固步自封,五年来少有长进。心中明白,无法坦然面对澜更多的是因为自惭形秽、嫉妒以及迁怒。

  他也曾经应对自若的。开始时,是为不忍心父皇失望而努力想当个明君,后来是澜为他想好了每一步的走法。现在,对于前者他早已意兴阑珊,后面这条路更是已被他自己封死。

  那么,他该如何面对接下来数十年的窘困?数十年?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煎熬。

  别想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搁下未写一字的御笔,他决定再去练一圈昨日悟出的招式──只有武学,可以让他如痴如狂,忘记一切。

  才起身,书房门被大力推开,幼澜像烈焰一般焚烧过来,当着欲阻止她1内的众侍卫之面,狠狠甩了一个耳光在褚诜脸上,嘴角立时淌下细细的鲜血。

  室内一片死寂。

  她毫无畏惧后悔之情,用足以杀人的眼光将他死死盯住。

  "你们都给我下去!"

  惊惧莫名的侍卫们用眼光请示褚诜,待他微一点头,逃命般告退,带上门。

  "朕不记得,本朝的皇后有殴打皇上的权利。"褚诜强抑怒气,首先开口。

  "你为什么要杀麟哥,为什么?"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幼澜面无表情的质问更像是喃喃自语,却让褚诜忍不住从心底生出一股恐惧,她──看起来好绝望。

  "发生了什么事?我要杀谁?等等,裴麟……死了?怎么可能?你到底在胡说什么?"大军不是刚刚凯旋吗?不会是责怪他没亲自出迎,她才小题大做气得神志不清吧?

  "怎么不可能?你不给粮草不给医药,让百万大军在边境上拼死杀敌。麟哥他们用性命来保障国家安宁,换来的是你这个万乘之尊公报私仇,你满意了?褚诜,你让我觉得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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