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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见父亲反应并不如他所担心的激烈,褚诜也就放了心。他不是沽名钓誉之辈,一直不说,只是让父皇对他不再忧心罢了,"是……幼澜。"

  成章帝倒抽一口气,"幼澜?你的妻子幼澜?"

  "是。"

  成章帝默然,心中却是波涛翻涌。诜儿微行时执意要带上幼澜,他本以为是小夫妻恩爱至深不肯一日或离,虽不以为然却也同意了。现在才知道,原来有更深层的原因,想来也不会只有这么一次──

  "那以往你回奏朕的那些说法,也是出自幼澜授意?"他很难想象,那个有点爱耍宝,嗜书如命的媳妇已经成长为这样厉害的人物!

  "算是吧。儿臣回家后都会与她聊那些事情,回报给父皇的,都是二人讨论的结果。"当然,总有很大一部分来自于她。

  "是……她引你说与她听的吗?"成章帝发觉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不知是因为夜晚的凉意,还是心中的惊骇。不自觉地,数百年前女主垂帘的旧事,再之前妇人干政导致国家倾覆的教训……

  "一直是儿臣主动提起。"第一次不经意说起的时候,幼澜兴高采烈地抱了一本书来,说这件事跟书上记载的事情非常类似,解决方法也不会差太多。第二天他用她说的方法去回奏时,意外得到了褒奖,之后这种事就经常发生了。再后来,不用借助书本,幼澜也能说得头头是道。他爱看她那成竹在胸的慧黠模样,何况有她的加入,繁琐的政事就不再是他一个人的负担,他也能忙里偷闲在练功房多呆一会儿。而这次的微行他更是尝到了甜头,他把父皇交待的功课全拜托给了幼澜,不用琢磨怎么写文章,他在观察民生之余,还做了几件锄强扶弱的好事。

  成章帝自不知道他的盘算,听说是他主动,稍稍安了心。

  看来,幼澜并没有什么野心。

  接着,心又不自觉提了起来──

  现在没有,日后呢?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还要面对很多很多的事情,真的可以放心吗?

  不,不会的。今天换了个人他说不好,但她是幼澜,那样可爱的女孩子,天真活泼但却识大体。最重要的,她与诜这样好,这样恩爱,诜儿对她的专一连他这个做父亲的都啧啧称奇……

  是的,决计不会。

  但也不得不防。

  "诜儿,朕知道你与幼澜不分彼此,但国家机务,还是让她一个妇道人家少过问为好,会让人说闲话的。"

  "是,儿臣谨遵教诲。"他自以为已经尽量真诚的敷衍口气,其实并不难分辨。

  成章帝望着威武不凡的儿子,难掩心中酸楚。

  还是失望了。

  诜儿实在不该生在帝王家的,更不该为情势所逼登上大位。江湖,或者沙场,都更适合他,但是事已至此,又有什么办法呢?只能寄希望于那班老臣不负所托地好好教导他了。登基之后,幼澜作为皇后也有自己的职责,诜应该不会老是找她"帮忙"了吧。

  但愿啊但愿。

  是夜,在没有人知道的隐忧中,一代枭雄、齐高祖褚羽闭上了眼睛,将千秋功罪留与后人述说。

  褚诜在一个飘雪的冬天正式继位,次年改元广德。

  成章帝威名四扬,足以震慑四夷,而这位新君究竟有多少分量,是许多人都想知道的。于是原先臣服大齐的东昌国、粟鄂国、加兰国各自陈兵边境,试探朝廷反应;曾经与太子或者秦王过从甚密的朝野人士生怕遭到报复,犹豫着是否先下手为强。

  内忧外患,一个处理不好,就会酿成大祸。在一双双不怀好意眼睛的瞩目中,褚诜采取软硬兼施的方法迫使各属国发誓效忠新皇,同时好言安抚多数纯粹担忧身家性命的臣子,再果决地将确有野心者连根拔除,一连串胜利让天下人都见识到了新皇与其辅佐班底的不凡实力,再加上适逢这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褚诜的龙椅,就此坐稳。而所谓的定策之臣,除了先皇临终顾命的王怀愿与郑潜之外,还有隐身幕后的皇后陛下,当然,除了褚诜,无人知晓。

  皇后有娠是广德元年另一件值得庆贺的大事,广德二年五月,弘乐公主褚欢平安诞生。

  虽然不是万众期盼中的皇子,却足以让成婚六年才初为父母的帝后欣喜若狂。

  刚下朝就见皇帝的车辇逃命似的奔向寝宫。如果不是怕一直以为他已经完全"改邪归正"的大臣们不小心看见了晕过去,褚诜早就施展轻功飞奔着去瞧女儿。

  "欢儿,欢儿!"他充满激情的呼唤声听起来比较像是在父女失散了十多年后的认亲。而很难想象两个时辰以前他才依依不舍离开熟睡的娇女,并且一步三回头,险些称病不朝,最后被皇后连推带骂地弄上了车驾。

  刚刚在母亲整整一个时辰坚持不懈的抱哄下入睡的三个月小娃被父亲深情的呼唤"感动"得又醒了过来,并且坚定地用大声的哭喊表现出父女情深。

  就如之前的每一次,乐幼澜将怀中软软的小东西丢给一脸忏悔的父亲,极其平静地径自走到案前翻阅今日呈上的奏折,她已经被这个笨蛋气到无力了,懒得再跟他计较。

  有哪朝哪代的国君是自己带小孩的?就他自虐地发神经,说什么也不肯假手他人。弄得他们两个和一众侍从们三个月来没睡过一天好觉,他底子好,每天早上精神奕奕地跑去听朝,留她和面有菜色的宫女太监在寝宫里打一整天的磕睡。

  "我可跟你说了,咱们只把欢儿带到她四个月让你过一下当父亲的瘾,之后就专门派人到小别院照顾,想她的时候就过去看看。"

  按理说,两人对话是应该用专门的词汇诸如陛下梓童寡人臣妾之类的,毕竟身份今非昔比了嘛。但那样说话实在是太恐怖了,不是她起一身鸡皮疙瘩,就是他没形象地笑倒在地,因此在非正式场合,这些礼数能免则免,惟一被硬性规定要用的,就是"朕"字,幼澜怕一习惯后他在大臣面前也会不自觉地说我什么的丢脸,所以特别加强对这个字的训练。

  "四个月不够!朕要亲自养她。"褚诜说得义正辞严,并且小心翼翼地将已经止住哭声的褚欢由横抱改为竖起,以示自己这边有两票。

  "伟大的陛下,我们都有别的事要做,没办法一直片刻不离照顾她的!"她走过去,取手绢细细地擦去女儿嘴角随着格格傻笑流下的口水。怎么搞的,让褚诜抱着的时候她就是比较乖!她闷闷地想。种种迹象看来,慈父严母的格局大概是跑不了了。

  "但是朕会舍不得的,而且你看现在咱们不是把她养得好好的吗?"褚诜粗砺的手指非常温柔地点着女儿的下巴,白痴似的笑容企图引诱女儿就范,"来,叫爹爹。爹爹。"

  褚欢奇怪地看着眼前这个怪人努力做着不可能的任务。唔,口水喷到她了啦,讨厌!伸出小手猛抓老爹的嘴巴表示愤慨!

  呀,胡子碴!

  痛!呜呜……哇!

  "她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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