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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您什么您?”余俪气呼呼地拍了下他的手,她最讨厌暇时不时来几句再客气不过的说词,听了闹心。“这份家业可不是我赚下来的,单靠你姑丈一个人他也早破产了,当年你自投罗网接收这摊子事,就再也休想摆脱!你看旸旸这副德行,就算是再活五十年也没你能干,他只要能够稍微赚点钱养得活自己我们已经谢天谢地了,你千万不要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肯定没用的。”

  “旸旸只是还没有进人状况而已,他人不笨,只要能好好栽培,说不定——”

  “没什么说不定!总之公司的事情是你自己的事,不要拿来烦我们。”余俪离开他,坐到余旸身边,摆出“我们是联盟”的架势,表不大事底定。

  暇出神地看着犹带余温的手,低低地道:“你就不怕我一个外——”

  余俪突然夸张地大嚷起来:“啊!我都忘了今天下午还要去老年大学练字,就聊到这儿吧。总之旸旸要是不愿意,你可别逼他,那些有的没有的就更不用说了,再见再见。”她边疾步走向书房,边絮絮叨叨地念着,最后一句话似乎说得特别用力。

  “真不知道你们在讲什么。”余旸也跟着站起,惬意地伸了个懒腰,“二哥,我要睡觉去了,姑姑说过你不可以勉强我哦。”

  说完迈着轻快的步子上楼,留暇一个人在偌大的客厅中,沉默降临。

  余旸的笑容在关上门的刹那间垮下。

  他知道二哥要说什么。

  你就不怕我一个外人吞了你们的家产?

  原来,不管怎样努力怎样暗示明示,二哥都只是因着责任感,被动地待在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地方——十七年了,他还是未曾改变想法。

  他感激姑姑和姑丈的收养与栽培,所以放弃自由放弃婚姻放弃任何选择的机会,留在公司里,为一份打定主意要放手的事业打拼;他担心弟妹的荏弱,住在这个没有归属感的家里,日复一日地孤单压抑。

  没有人要他这么做,也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把话摊开来讲。一切充满人情味的嘘寒问暖,在经历了漫长的准备后,总是在接触到他那双毫无情绪的眼睛后自动收声。他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强人,无所不能无坚不摧,顶天立地地保护着全家人。纵然三哥疏远他,他和四姐怕他,姑姑和姑丈常望着他零落的背影沉重叹息,他还是那样的依然故我,他用他所知道的最好方式来回馈大家。

  是的,只是回馈,除非他把真心付出的痕迹隐藏得太深太深。他们猜得出他不快乐,却永远不知道该怎么接近他,永远不知道他在心里转着什么自虐的念头。

  他冷淡地看所有人上演一幕幕活剧,然后在有人需要他的时候冷静地出现,给你一阵掌声、一块手帕或者一桶凉水。他不入戏,他只旁观。他没把自己当成这个家的一分子。

  三哥呢,他像个游魂似的在家里神出鬼没,他看到过三哥在家中以外的模样,也是一样地到处飘来荡去,感觉来到尘世就只是为了找寻某种东西,找到后,活着的意义也就结束了。大家对他的了解仅限于他的特殊能力与工作,没有人看得出问得出他的任何想法,那一双忧郁眼睛中藏匿的东西,只会比二哥还深、还多。他似乎不在乎家里的任何人,有次姐失踪了好几天,全家都急坏了,只有他,还是神色如常地照样到处飘。

  姐算是最开朗的一个了,但从小到大也变得最多。依稀记得小时候她非常爱哭,动不动就发脾气,但是到了姑姑这里之后,还没见她哭过一回。她独立自主,就连一毕业就和别人男朋友结婚的事情,都是决定了才告诉家里人;然后又一声不响地离婚、出国。她会和你开玩笑,能把家里的气氛吵热,但大多数关于她自己的事情,都是秘密。似乎没有人把这里当成一个家在经营。

  余旸开始怀疑,他费尽了所有力气,表现得这么需要保护这么让人放心不下,又这么乖巧这么爱笑,是不是都是白费?

  小时候不懂,只想让哥哥姐姐担心他,不忍心离开,然后大家一直一直生活在一起——这样就很好很快乐了。但现在渐渐能够分辨,他向往的,不是一群貌合神离的家人,而是一种其乐融融的归依。

  他要一个空壳子做什么?大家每天一起吃晚饭,在饭桌上说说应酬式的话或者干脆就不说话,吃完了各自活动,第二天早上道个早安再见,又各自出门,算什么?算什么?

  他读了跟商业毫无瓜葛的科系,他让自己看起来永远像个长不大的小孩,他顺着家里每个人的预测选择了一事无成的人生道路——他已经伪装得很努力很努力、笑得很累很累了,还要他怎么样?

  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所有人才能看起来像真正的一家人?

  余旸把沉重的身体摔进大床里,重重地呼吸着心中的挫败。

  一,二,三,四,五,……一千。

  按着惯用的方法数到一千,他逐渐放松了身体,软软趴在枕头上。

  遇到这种郁闷的情况,必须找点事情出来撒气才行。

  懒得叫人出门打球,CS和魔兽也已经好几天提不起兴致来玩,现阶段的首选,竟然已经变成无聊得一塌糊涂的——

  上QQ!

  他火速从床上弹起,飞身来到电脑前,从开电源、开机、违线、上QQ到打下“老巫婆”三个字发过去,总共没有超过一分钟,看到硬盘指示灯缓不过气来地一跳一跳,心里竟然也有一种很爽的感觉,真是够变态的。

  “我知道你在的,怎么,躲在床底下不敢出来了么?”这么久“对抗”下来,他对她的作息也有了一定的了解,通常每星期的这个下午,她都会在。

  知道那一边有人会回应你的感觉,其实很好。

  容与停下手边的活儿,打了串字给他:“小屁孩你给我闭嘴!今天又发什么神经来骚扰我?”

  这几天一直在想他人前人后的不同面貌,结论不外乎此人看似开朗,其实性格极度压抑,有很多烦恼只会在无人处发泄,而她则在必要时扮演了一个垃圾站的角色,成为他的不爽情绪倾销地。

  虽然听起来很没好处,但尚可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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