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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再忍耐一下,我再过几个小时就不会这么忙了。”等到董事会结束,他与阳鑫彻底摊牌之后,他的心境就会轻松许多。

  “真的?再过几个小时就能结束了吗?”那场将他带到花莲来的战争要告终了吗?

  “是。”她口吻中如释重负的轻松感令他失笑。

  “那可以见面吗?想不想吃鱼?”他们上次在崇德渔港买的鬼头刀,拿来煮鱼头酸菜汤,他好喜欢喝的。

  “款款,我暂时还没办法离开台北。”即使刻意压抑,口吻中仍有些淡淡的失望。

  “不是你,是我。我、我放好多天假,我搭火车到台北找你好不好?”虽然听起来这么急切好像有点丢脸,但是,一想到可以见到他,她就没有心思理会这些别扭。

  她放好多天假?阳陵泉不可讳言,他现在的心情居然有点像当兵时看见女朋友来恳亲的军人一样,有种难掩的期待与雀跃。

  他已经离开青春期很久了,而他的款款总令他开心得像个青少年。

  “好。你的火车快到台北时打电话给我,我让司机去接你。”原来,不管在哪里、哪个年纪,分隔两地的恋人心情总是相同的。

  “嗯,我到了再打电话给你。”池款冬轻应了声,旋即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停顿了会儿,担忧地开口唤他:“陵泉?”

  “嗯?”

  “你不要太勉强自己喔!”她突然想起,他说他的忙碌再过几个小时就结束了,这是代表,这几个小时之内他会面临很重大的变化的意思吧?抢赢了或是抢输了、斗赢了或是斗输了这样。

  “勉强什么?”阳陵泉一时之间没弄懂她指的是什么。

  “我是说,不管你跟你伯父之间的斗争变成什么样,我都会煮很好吃的鱼给你吃。不要太勉强自己,你有我,知道吗?陵泉,就算你不是第一名……”顿了一顿,咽口水的声音透过话筒仍紧张地清晰可闻。“……就算你不是第一名……我还是好爱你。”

  之前光是睡梦中的呓语,后座力都强烈得几乎令他窒息,而现在这么清楚的,绕在耳边的嗓音更是令他久久不能自已。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的,在清醒时刻对他做的表白。

  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得到如此深刻且毫无条件的爱。

  不是因为他身上有什么她想得到的东西,不是因为他能为她带来什么利益,更不是因为什么权力诱哄之下的交换条件,她爱他只因为他是他,不需要站上哪个高处,也不需要当谁的第一名。

  她愿意长途跋涉到他身边来,而她爱他。

  沉默了好久,直至沉默到阳陵泉终于意识到必须结束这通已经通话了太久的电话时,他才缓缓开口回应道:“款款,路上小心……还有,我也是。”

  我也是、我也是……这句话应该是接在“我还是好爱你”后面的吧?

  款款,我也是,我爱你。

  池款冬不用照镜子就知道自己的耳根已经红透了,手上的电话线被她越绕越多圈,已经缠得快要扭不动。

  “那个……陵泉,等我们见面的时候,我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支支吾吾,忽然,好想被他拥抱……想感受他带来的温度,体验他带来的疼痛,他们可以继续到最后,他可以不用再忍耐……她好爱他,她想当他的,想烙印上他……

  “什么秘密?”阳陵泉笑了,这么娇羞的口吻,他不用猜也知道她要说什么。“是那个关于我们打赌的渔工究竟是哪里人的秘密吗?”

  “……”池款冬的脸色瞬间变得比方才更红艳!

  “款款,我很期待。”彷佛嫌她还不够害羞似的他又补了一句。

  “……再见!”电话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被一个不知道自己为何哪壶不开提哪壶,居然想搞什么浪漫的池款冬惊慌失措地挂上。

  她是想跟他××,但他很坏……怎么可以用那种彬彬有礼又风度翩翩的语调说他好期待?!

  真是从没见过这么表里不一、这么恶质的男人了!他害她想起那些他们极尽缠绵,却总是没有做到最后的夜晚了……好窘。

  不用特意想像也能知道,款款一定又要说他外包装与内容物不符了。

  好想亲眼见到她现在脸上的表情,阳陵泉的唇边微微勾起一道几日来最俊雅的笑弧,将视线游移至窗外。

  连日来的细雨终于真正停了,阳光穿透云层而来,太阳露脸,在天幕上灿烂了一道彩虹。

  他拿下鼻梁上挂着的眼镜,缓缓地将这一切美丽毫无隔阂地尽收眼底,彷佛又回到花莲,踩上那片美得如幻似真的山水,回到那个小小的、要靠胶筏接应渔获的小渔港,浪花拍打的是无常人生,眼见的却是小人物平凡生活中的感动与认真,而徜徉在其中的是池款冬的豁达与宁谧宽广。

  转头望向室内,正说话的那几个人,与包含他自己在内构成的小小世界,在与窗外的澄澈天空对比之下,却益发显得贪婪丑陋。

  这里充斥着权力、×望、名利、无数的陷阱与算计、无尽的心机与提防。

  池款冬早就为他说明了答案。

  那时她推倒了那个极为复杂的孔明锁,云淡风轻地说——

  “我突然觉得我很无聊!我花那么多时间弄一个几秒钟就能被拆掉的锁做什么?”

  这就是他荒谬且可笑的写照。他花那么多时间与阳鑫争斗,建造一座困住自己的牢笼做什么?

  这里从来就不是他所期望的天堂。

  他只是不想输,于是拚命地满足别人对他的期待,却忽视了自己内心真正的渴望与需求。他赢得胜利的同时也输了真正的自己,所以他每况愈下的身体才会狠狠朝他反扑。

  窗外澄净的那片天空才是他的心之所向,他为什么直到此时才真正发现?

  阳陵泉悄悄地将眼镜放下,锁进最深的那个抽屉里。他再也不需要,也不想需要,这份可笑的伪装与假造的安全感。

  他的离开才会是真正的勇敢,他会终结这些扰攘,打下人生中最漂亮的一场战役。

  他会成全阳鑫,将手上的股权让渡给他,他要退出旭日,离开东急,待在有池款冬所在的那片山水。

  没有包袱,只留在有她的那片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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