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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他张开口,有鲜血涌出,喉咙里“喀喀”有声,视线变得模糊。他想大叫,想掐住她的脖子,手却发软,慢慢地、慢慢地顺着她倒下去。

  她漠然地看着他,眼里是万年玄冰的幽冷,在他身边蹲下。

  他正在断气,捏紧了拳头,嘴巴歪扭在一边,头发直竖,满头冷汗,眼睛依旧恶狠狠地睁着。

  “有人告诉过我,”她轻轻地开口,比微风还轻,像是怕惊扰什么,“杀人要刺心口。我的匕首太短,刺中心口才能一刀毙命……你看,我记住了,真的很有用呢。”

  匕首锋利无比,加上前冲的力量,她轻而易举地刺中了他,刺杀丁他。

  “想问为什么,”她歪着头看他,唇边挂着微笑,“因为你杀了不该杀的人,你把我的无涯夺走了,我惟一的珍宝,你却像碾死蚂蚁一样弄碎……你说,我该不该生气呢?”

  薛克汗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你十条命也抵不了他一根头发!薛克汗,我杀你就是为他报仇,为他的族人报仇!”她猛地将匕首拔出,又一刀刺进他的小腹,血水激喷,溅在她的脸上,她擦也不擦,“他的父亲渠勒王、他的母亲渠勒王妃、他的朋友与族人,还有那些被匈奴人残杀的汉人和渠弥牧民——你一个人的命怎么赔得起!”

  一刀复一刀,一刀就是一分仇恨,一刀就是一分绝望。

  鲜血沾满了她洁白的手,她感觉不到热血的沮度,因为整颗心都已冰冻。除非无涯能够回到她身边,她的冬天,是永不会过去了。

  薛克汗已然死得不能再死,浣春拔出匕首,血珠从锋锐无比的刀刃上滑落。她面不改色地用薛克汗的衣裳擦净匕首,擦得缓慢,擦得一丝不苟,直到连一丝血痕也看不出来为止。

  然后,她起身,重新找出一件新衣,从容不迫地换下染血的礼服。即使是死,她也不愿沾上薛克汗半点污渍。干净地来,干净地走,她总是要保持最纯净的身子,去见她的无涯……

  匕首明如一泓秋水。

  握着刀柄,贴近胸口,这匕首太短,刺中心口才能一刀毙命……看,无涯,我是个好学生呢,什么都一教就会,连杀人也学得这么轻松容易……

  只要举起手臂,向下猛力一刺,就能见到你了……

  她闭上眼睛,高高举起了匕首——

  “浣春!”

  一声熟悉的、急促的低叫传人耳中,刹那间她只以为自己已然死去,若非如此,她怎能听到无涯的呼唤?

  眼前人影一闪,匕首被劈手夺去,仇无涯苍白而颇见憔悴的脸此刻正如凶神恶煞般逼在面前,“笨女人!你想干什么!”

  她一定是死了,否则为什么不但听到声音,甚至连他的容颜都这么清楚地看见?

  双手不由自主地抚上他的脸,她唇边含笑,恍惚低语:“你来带我走,是吗,……真好,这次我再也不放开你了,无涯……”

  仇无涯却没她那么感动,铁青着脸,一把将她的嘴捂住,“闭嘴,别出声!”

  “喂——快点快点,现在正好没人。”

  白牙从割裂一道大口子的帐幕处探进头来,低声催促。真是运气,今夜匈奴人为庆祝右贤王成亲而大开宴席,从高级将领到一般小兵个个喝得酩酊大醉,本该在王帐外值夜的卫兵也不知钻去了哪里,他与无涯居然能够顺利地潜入这里,只希望逃出去时还有同样的幸运吧。

  毕竟不用跟数万匈奴铁骑厮杀,白牙觉得实在是上苍可怜他的无辜受累格外开恩。

  浣春迷迷糊糊身不由己地被他拖出去,三个人小心谨慎地在座座营帐间穿行。跟着他的身影,望着他坚毅的表情、紧抿的嘴唇,浣春如同身在梦中,只是却盼着这梦再迟一刻醒,最好永远不要醒!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远离了匈奴大军的营帐,找到预先藏在这儿的两匹马,白牙才终于松了口气。 “谢天谢地神鬼保佑!我们真的活着出来了。”

  而仇无涯则一声不吭地将浣春抱上马背,自己也一跃上马,低喝一声:“抱紧我!”随即狠抽一鞭,朝着西方放马而驰。

  “喂!过河拆桥也不是这等拆法啊!”白牙低咒,手快脚快地翻身上马追了过去。

  骑着马在黑暗中疾驰,耳边凛冽的风呼啸刮过。白牙缩了缩脖子,心中大叹自己命苦。一向温和纯良的自己这几个月以来从骗徒、劫匪一路做到强盗、保姆,弄至现在仓皇亡命,全都是身旁那小子惹出来的祸,尤其可悲的是目前这种状况不但没办法去骂他、揍他,还得负上照顾他连带那位小公主之责。天底下做人师兄的还有像自己这般悲惨的吗?

  同样骑在马上,浣春紧紧抱住身前的无涯。方才一切发生得太快太混乱,已然心如死灰的她一时竟没能真正反应过来。直到过了很长时间,她才反应过来手底下抱住的是体温微冷却有生命的无涯,两人一道奔驰在黑暗中(此时她根本把白牙忽略不计了),迎向虽不可知但有两人共赴的未来。慢慢地她的心开始回暖,终于重新感觉到心的跳跃与血脉的流动……就像终于从噩梦般的长眠中苏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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