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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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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继宗到新民里去得很勤。他已经很自然地进入一个善于体贴的好丈夫的角色,把白蕙的一切都纳入他照顾关怀的范围。 白蕙就象个机械人那样忙着。她的毕业论文已经完成。按学院规定,论文必须有中文、法文两种文本,需要自己翻译,自己打字,否则评审老师是不看的,答辩也就无法进行。于是她借了一台法文打字机放在家中,而把原稿搁在手袋里带来带去,以便无论在哪里都可以抓紧时间打上几页。有好几次继宗去看她,都见她在用冻得半僵的手指“的的答答”地敲着键盘。他把白蕙的小手握在自己温厚的大手里焐着,真是心疼极了。 继宗的一片真情和他的好脾气,只能使白蕙孤寂的心倍感痛苦凄怆。她怎么也不忍心把西平是树白的儿子,因此跟自己毫无血缘关系这件事告诉他。每次要开口,一想到他那严重的心脏病,就又咽了回去。说实话,她宁可继宗对她马虎些,不要那么关切,不要那么常常地来看他,以免自己欠他太多。 可是,不讲归不讲,她自己又怎能不反反复复地思量呢。如果早一点知道西平跟自己根本没有血缘关系,事情又何至于此呢?本来自己之所以答应与蒋继宗结婚,一面固然是出于对他的怜悯,另一方面是想西平知道自己结婚的消息后,也许会重新回到上海来。那时候,就算只能以兄妹相称——倘若真是同父异母兄妹,又有什么办法——也总可以再见到西平,再听到他说话,自己也就心满意足。可是,现在真相大白,当初横亘在西平和自己之间的那道障碍已经不复存在,然而已答应了继宗的求婚,又不能反悔。如果有一天西平回来,又将如何呢?而且林医生不是说他正设法在同西平取得联系吗?西平知道了这一切,能受得了吗?自己的心又怎能平静得下来? 她多么盼望西平突然在她面前出现,听她倾诉心中的苦闷烦恼啊!算算日子,西平已走了三个多月了,他究竟跑到哪里去了,到天涯海角去了吗?为什么总也不飘然而来呢? 江南春早,这真不是一句虚话。转眼之间,柳丝己见绿意,风吹在脸上也是柔柔的了。大学已经到了最后一个学期,毕业考试,论文答辩的日子已经公布。想想自己很快就要戴上学士帽,拍出一张一本正经的毕业照,白蕙的心里百感交集,这四年艰辛而又不平静的读书生活,终于有了结果。然而,当初含辛茹苦送女儿进大学,一心盼着女儿学成就业的母亲,如今已经长眠地下,当初盼着她毕业后共结百年之好的西平也已不知去向。 一个星期六,白蕙从学院出来,不想马上回到自己那冷清的小屋中去。一人在街上茫然地转着,直到天黑了,人也走累了,她才回家。 进了弄堂口,远远地看到自家那扇小窗似乎亮着灯光。她想:大概是孟家好婆又在帮自己收拾房间吧? 但是她立刻就否定了。一种神秘的不可言传的预感在她心头油然升起:家中有人在等她。谁呢?会不会是他?白蕙的心猛烈地跳动起来,脚下不禁加快了步子,恨不得一下子就赶到家门。 她“咚咚”地跑上三楼,气喘吁吁地一把推开房门,不觉怔在那里。天哪,真是西平,是她日思夜想的西平。她想喊他,喉咙里却被一团棉花塞住,叫不出来。她想笑,不听话的眼泪却扑簌簌地直掉下来。她浑身颤抖,连手里提的布袋掉在地上也不知道。 “阿蕙。”西平欢叫一声,扑了过来,一把抱起白蕙,她的脸上立刻落下雨点般的狂吻。 白蕙用两个小拳头擂鼓似地敲击着西平,任热泪纵横乱流,抽抽咽咽说不出话来。 “哭吧,哭吧,痛痛快快地哭吧,我的好阿蕙,我的心肝。你受苦了,你受委屈了。别说话,别说。我什么都不要听,我什么都知道。我们的灾难已经过去,我们的幸福就在眼前。” 西平紧紧地把白蕙抱在怀里,吻着,说着,说着,吻着,看到白蕙明显消瘦,看到白蕙如此伤心,他简直心疼极了,简直不知怎么办才好。 时间在静悄悄地过去。突然,他感到怀里的阿蕙变得僵硬起来,他的吻也不再得到热烈的回应,而且她脸上的神情是那么痛苦而绝望。 当他又一次俯身下去,要吻白蕙时,白蕙的手竟挡住他的嘴。 “西平,听我说,”白蕙的声音颤抖得象根快要蚀断的细纱线,“这是我们重逢后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请你……请你,放开我。” “为什么,蕙,你在生我的气?”西平反而把白蕙搂得更紧了。 “不,别误会。”白蕙的严肃表情使西平不得不把她放开。白蕙凝视着西平,动情地说:“我爱你,西平。可是……” “怎么样?”西平眼看白蕙渐渐地低了头,着急地摇摇她肩膀。 白蕙把头埋得更低了,那声音就象从地狱里发出来似的:“我已经是别人的未婚妻。” “你已经是别人的未婚妻?”西平不禁把白蕙的脸扳起来,使它面对着自己,“谁?” “继宗……”白蕙说。 “蒋继宗?”西平大声地重问,“你是说蒋——继——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西平的吼声,没有使白蕙吃惊,却使此时正在门外,意欲推门而入的另一个人惊得止住了脚步。这个人就是西平和白蕙正在谈论的蒋继宗。他想着今天是星期六,来看看白蕙。但此刻他既不便进去,又不愿离开,便站在那里听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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