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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让珊珊弹吧。”西平仍懒懒地回答。

  珊珊倒很踊跃,听哥哥一说,就走到琴凳上坐下,然后叫继珍:“继珍姐姐,来,你唱什么?我来伴奏。”

  谁知继珍却哽咽起来,哑着嗓子说:“你弹吧,我不想唱。”说着,竟哭出声来。

  “怎么啦,继珍,刚才还高高兴兴的。”方丹对继珍的量浅性躁、毫无涵养,实在看不惯,便明知故问,希望她抑制一下。

  “对不起,方阿姨,我,我想起去年过生日,我爸爸……”她说不下去了,抽泣得更加厉害。

  丁文健觉得看不下去,喝了一声:“西平!”声音里充满威严和责备。

  继珍这一哭,一直对蒋万发之死感到内疚的西平,再也坐不住了。他从沙发上站起,走到继珍面前,一手扶着她肩膀,低头看看她的脸,态度温和地说:“别难过,继珍……”

  继珍感到面子争回来了。心中欣慰而舒畅。她趁势往前一靠,把头斜倚在西平的胸前。

  西平被她一撞,不觉退后半步,但他立刻用手把继珍扶住,否则继珍就会跌倒了。

  珊珊已在弹琴,丁文健夫妇装着认真倾听,不去打扰这对年轻人。

  正在这时,继东带着白蕙回到客厅。

  白蕙一眼就看到西平与继珍亲呢地相拥着站在一起。她象突然被天神点化为石象似地,全身血脉凝结、肌肉强直,再也挪不动步子,就那样呆呆地站在那里。

  背靠窗户冲门而立的西平,也越过继珍的肩膀,看到了白蕙。他也顿时僵成一根没有生命的木桩。他想把放在继珍肩上的手拿下来,但这手重逾千斤,根本无法动作。

  不过是短短几十秒,但白蕙与西平却都感到经历了几个世纪那么漫长。

  继珍从西平的变化、从哥哥的声音,也已感觉到白蕙就在近旁,于是她有意更紧地往西平胸前靠去,几乎象要倒在他怀里。

  西平看到白蕙那长长的睫毛上,有晶亮的东西在灯光下闪烁。那是泪,他酸楚地想。

  可是,白蕙已经冷静下来。她走到刚刚弹完一曲的珊珊身边,说:“和大家道晚安吧,我们该去复习功课了。

  英国皇家芭蕾舞团来上海演出,一时成为轰动沪上有钱人家的热门话题。不管是否懂得这种艺术,这些人家都以能去卡尔顿剧院看芭蕾舞为时髦、为荣耀。因此虽然票价昂贵,但仍很抢手,给了那些黄牛们大好的赚钱机会。

  方丹通过朋友预定了四张首场演出的包厢票。他们去看演出那晚,珊珊因为妈妈不带她去,赌气不愿做功课,提早睡觉去了。

  白蕙慢慢地下楼,踱进客厅。

  自从文健夫妇回来,特别是继珍住进来后,她已很久没有在晚上独自在此安静地弹琴。今天正好没人在家,难得清静。

  她在琴前坐下,打开琴盖。

  她想起,今年夏天的许多夜晚都是在这琴旁度过的。那些刚刚过去不久的夜晚,是多么美好,多么值得留恋啊。她任思潮回溯,并没去弹琴。过了好久好久,她才把手放到琴键上,轻轻地、满怀伤感地弹响第一个音符。

  她弹的是贝多芬《月光奏鸣曲》。她很快沉浸到音乐的意境之中。

  一曲终了,她坐着发起呆来。

  突然,她伏到琴键上掩面哭泣起来。

  “你又想起‘今夜’咖啡馆,是吗?”一个喑哑的声音在她身后说。

  是谁,那么熟悉,又那么生疏。白蕙回头,果然是西平站在那儿,目光幽怨地看着她。

  他不是去看芭蕾舞演出了吗,怎么在这儿?白蕙不解地想。

  西平今天耍了个花招。临开演前,他让办公室的小茶房拿着张他写的字条去剧场找文健夫妇。字条上说,他今晚有急事,不能去看芭蕾舞。他在外面转了一圈就回家来,他渴盼见到白蕙。

  但白蕙见了他,马上站起身来,连琴盖也不盖上,扭头就往外走。

  西平一把拉住她:“别走,我只有几句话。”

  白蕙停住脚步,但并没回头。

  西平松开手,绕到她面前,神情忧郁地说:“你瘦了。眼看着你一天天瘦下去,我……”

  白蕙只觉得不争气的眼泪拚命往上涌,她强制自己把泪咽下,强制自己声音保持平静:“丁少爷,你有什么话,就请快说。”

  西平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又成了丁少爷!”

  白蕙略等一会,见西平不说话,便抬步向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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